第一百五十一章
普罗托波波夫从举行了决定命运的会议的办公室中走出来,在会议上他拒绝了职位,他慢慢沿着各大厅走去,下了玛丽娅宫楼梯,也不看地毯和梯蹬。他是处于绝望和得不到同情的孤独之中,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时刻:往哪里去?坐车往哪里去?他的家被捣毁了,这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他本人拒绝了自己那份辉煌的职位,现在究竟该由谁担任了?说用枪自杀是容易,不过如何按扳机呢?还没有手枪,可怎么下得了决心和一切别离呢?比如生活、情调和活动……
很幸运,他发现了克雷让诺夫斯基的办公室,那人恰好在自己的办公室内,有耐心和时间谈话,倾听热情的自白和大臣们、杜马以及大家发的牢骚,既支持、又安抚。如果三天前逮捕几个做领导工作的杜马委员,一切都顺利地结束了该多好。跟普罗托波波夫讨论讨论,自杀还是活着,相信极有必要。
克雷让诺夫斯基本人是个很有雄才大略的人,颇有胆识,他在某时曾十分有把握地反驳过维特:地方自治局应该跟独裁专制制度相容并共同发展。今天早晨,电话没有打到阿列克桑·德米特里奇那里,他给库尔洛夫打了电话,最后指望他的警察的天赋。(不过他是不愿意过问呢?还是生病了?)克雷让诺夫斯基也差一点儿就当上内务部大臣的,已经是个助手了。今年秋天主教皮季里姆试图使克雷让诺夫斯基进入总理大臣的行列,但是不曾实现。这样一来,他一次也没有占据真正的高职位,今天看来是比较安全的。(不过他很为自己那些疏忽大意的日记担惊受怕,那里有许许多多治国之才和许多事件的痕迹,能不能来得及等到夜间,把它都烧了呢?是不是已经是烧毁的时候呢?)
普罗托波波夫疲惫不堪地对运气的不佳谈得越多,他就越来越轻松了。而克雷让诺夫斯基在这个时候全面考虑了他的状况并指出,如果普罗托波波夫在玛丽娅宫的话,将招致群众冲击这个宫,这座宫殿可能被摧毁,这是很危险的。更何况对普罗托波波夫本人这更是极其危险。他是个救命恩人,领悟到了普罗托波波夫该藏到哪里去为妥,那就是去国家监察局大楼里,就在旁边的莫伊卡街72号。他打了电话,也收到答复,允许他在办公室里找个地方过夜。咳!这是什么时候,这是对命运的一种什么样的馈赠啊!不必徒步穿过被搞得乱糟糟的人群聚拢的市街,从玛丽娅宫悄悄溜出去经过后门,快速往宫后走上200多步就到。
这里放他进去了。随后那扇又沉又厚的门被一个善良的守门人锁上了,前厅空荡荡的,楼梯也空空的,哦,要经受这一切危险,从命运大锤下走出来,是为了感受一下作为拯救人的天堂的一角,那空旷的地方,又是夜间的机关!在整个彼得格勒大概是再也不可能想出来更安全的地方了。这一个夜里人们能摧毁所有的宫殿、内阁、大臣们的私人住宅,哦,其中无一能幸免,今天是不敢安安稳稳地睡大觉的!而普罗托波波夫永远是个完全勇敢大胆的人。这一夜过得怡然自得,像有天使守护:不必去考虑捣毁国家监察局的事!把他领到总监察员的助手办公室里。
哦,神经立即得到了解放!从一大早市长的电话铃声开始,一整天都没有摆脱那种折磨人的内心颤抖立即停息了。由于这种强烈的反差,由于这样仅十分钟的得救过程,他由衷地感激这宁静,温暖的浪潮占据着整个心灵,就好像向上涌动,于是你就像游起来了,双脚碰到地毯上都感觉不出来。经受了这样的焦灼不安,是这么痛苦,责任心都消失了,但是,危险消失了,按对比来说,现在不想考虑任何坏事,而是休息,也可能是幻想,而一切令人操心和痛心的事端都推迟到明天早晨去吧!
也许到了早晨,一切就都发生了变化……清晨来临之前,也许会有从外边来的救援部队。
整整12个小时的安全在他面前伸展开去!可靠的石砌墙壁把他跟外面暴乱的海洋隔开了。
他心满意足地在这间办公室里踱步走了很久。
而桌子上就放着一部电话机。
电话机的诱惑。
人们不可能找到他。然而,他能找到……
找到谁?在整个彼得格勒市他不想给任何人打电话。妻子被带到监督员那里。弟弟呢?只有弟弟。巴德马耶夫呢?对呀,还有巴德马耶夫,能治好肉体和灵魂创伤的人。(现在在空中把他刮到哪里才好呢?到波克劳山,到巴德马耶夫那儿去,不,在那里也会找到的。)在整个首都,在构成俄罗斯国家世界的整个大楼里没有一条热心的线接转给一个人,没有人给他挂一次电话。普罗托波波夫开始拒绝所有人。
但是,他能与皇村通次电话吗?
那些可爱的形象在他脑海里出现。甚至因病退休的,他仍继续访问皇村皇宫,非正式地向皇后报告,跟她谈所有的一切,一切!皇村,这可是天堂一般的颇有魅力的小岛,是心灵上得到休息的地方!天哪,他是不是没有投皇后所好?向她的报告不少于对皇上的报告。每天从皇上那里来到她这里的报告都是重复的,甚至这更详尽。皇后对他的亲切永不改变,多么信任他!特别是当他及时防止革命发生而逮捕工人小组之后。不,尤其是在谋杀拉斯普京一事上,为整个内阁,他经过一番彻底的侦察,从戈洛维娜(这是他爱过的,既是凶手,又是被害者。)那里知晓到了他的踪迹,他那时也不知自己所采取的行动是那么明智和恰到好处。
如今,皇后大概正在等待着他的消息。发生的事情确实也太多了。哦,高傲的皇室受难者,怀着一颗不妥协的心灵!她如何能知道这一切呢?也许她不马上就知道这一切甚至更好一些。
再加上,他现在已经不是大臣了。
不,他从这里不能给任何人打电话:打的话,他就立即出卖了自己,公开了自己的方位。他伫立着,面对电话机的诱惑思绪万千。
然而,正当岌岌可危的险情退去了的时候,火气更痛苦地升上来了:他被抛弃了,从职位上给推下来了,给出卖了。是谁?不是敌方的杜马委员,而是自己方的大臣们,是同僚们。原来还是要在大臣当中随机应变。既有施蒂默尔,也有特列波夫在沙皇面前叫他是疯子。(皇上本人对他公开说的。)施蒂默尔对他干了许多令人不快的勾当。而特列波夫直接请示皇上把普罗托波波夫解职并对他本人说:“您走吧!您妨碍我了!”一些可怜的关系不远的人们,很自然,阿列克桑·德米特里奇没有信任他们这个善良的人。在五个任期间熬过了三个总理的任期,自然,他是围绕他们转,他干了什么,他不通知一周内的情报,而努力亲自在皇村报告,表示自己是大臣当中消息最灵通的一个。曾推荐舒瓦耶夫替换别利亚耶夫,希望和他搞好关系,于是,今天别利亚耶夫第一个来的,失明的背叛者,催促普罗托波波夫辞职!而普罗托波波夫在皇村是提供了美好的出路:施蒂默尔“患病”,为的是缓和杜马的冲突,而今天呢,却是逼迫他本人“患病”了。
我们这里不敌视谁呢?为什么如此残暴,如此激烈地敌视拉斯普京呢?因为腐化?是不是有许多人控制住自己不去腐化,而公开地逍遥自在呢?而揭发者本人就圣明得多吗?自古以来难道贵族老爷们就不纵酒作乐吗?例如,如果一个普通的农夫并没有发疯,上流的太太们能使他跪倒在石榴裙下吗?一共也没有几个这种人,有些夸张了。反过来令人感到惊诧的是,拉斯普京是如何保护自己天赋的智慧并且提供了多少冷静的忠告,而杜马还没成熟到能接受的时候。而当普罗托波波夫劝说他珍重沙皇的声望的时候,他倒是更仔细听了。在十一月他并没有从特烈波夫手里接受20万卢布的贿赂,为的是把普罗托波波夫解职,说:“我不需要您的钱。”他不知道为什么人无数次请求最惠待遇吗?只是事业把他禁锢起来了,他本人又不需要这个,他们都捞到了比他本人多得多的好处。
在几座近处的房盖后面显露出了玛丽娅宫的大楼,从没有灯光的办公室里往外看就更清楚了。整个最上边的那层都浸在电灯光芒之中,这回倒霉了,光亮招引了人群,毁了。
普罗托波波夫安静下来了。
你们都不喜欢普罗托波波夫吗?你们觉得普罗托波波夫不是好人吗?喂,随你们的便吧。
他们在那里开的什么会?决定什么?能解决什么?他们想用普罗托波波夫的代价拯救自己的生命吗?……
难道他的整个内阁只是一个短暂的幻影?……不,心灵拒绝接受残酷的进攻!不,还没完全被粉碎!这仅仅是短时间的考验罢了!明天、后天,常胜的皇家部队将开进首都,庶民百姓就惊慌绝望地四散逃跑,杜马领袖们急忙跪下,一小伙胆怯的大臣将为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来请求原谅。只有皇后和皇上赦免他才行!饶恕这种小人物是迫不得已的退让,这次辞职是被迫的、痛苦的,根据战术的意图,无论如何不能背叛皇家的意志!
而皇上常常是这样乐意爱戴大家,他为大家找到可饶恕的理由,难道他已放弃自己所宠爱的人了吗?同他进行了多么美好且开诚布公的谈话(在各个问题上他们的观点都是一致的)!多么需要常常知道这个意味着(而普罗托波波夫是知道的)从来都不是太过分坚持不懈的人,历来不传达令人不快的事情,内务部大臣经常是负担过重的(在近卫军的圈子里怎样谩骂皇上,写在信里呢,皇上不容许暗中检查邮件)。
玛丽娅宫这时已熄灯,整个宫中的灯都熄了,一扇窗户也不亮了,所以这间办公室里也变得比较暗了。现在右边天空,从涅瓦大街清晰可见燃烧着的大火。
那儿是什么在燃烧呢?可能是在小喷泉那儿的家着火了……
唉,这有什么呢,在这里很好嘛。确实,长沙发上的长扶手在脑袋下枕着是不那么舒服,可是既柔软、又自由自在而且僻静,墙上挂钟令人安心地发出嘀嗒声。不能脱衣服,只能盖上自己的皮大衣。唉,这都算不了什么,这都可以经受得住的。
最重要的是彼尔连所预言的十四、十五、十六和二十四日这些致命的日子已经顺利地过去了,现在他是安然无恙的。
他又将回到内务部的高层位置。(也许还是总理大臣?……)
他们又将聚集在亲切的皇村环境里,于是,又亲密地谈论着一切。哦,这种赏识还将回到他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