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罗江科办公室附近半圆形房间里边摆的软家具,按照主席原先的同志的说法,把这间屋子叫“沃尔孔斯基办公室”,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它不是什么办公室了,而为私人谈话、小型会议派上了用场。

这个房间用来谈话是很方便的,可是在这里过夜,无论如何是不成的,因为房间里连一张大沙发都没有。坐在小沙发上还得缩成一团,科诺瓦洛夫躺在这里唯一的一张桌子上,米柳科夫脱掉皮鞋,躺在自己的皮大衣里(所有的杜马议员们都从存衣室里拿回自己的外衣,在人们蜂拥而至的情况下,留在这里是危险的),已经都睡下了!科诺瓦洛夫睡了,没有什么好惊奇的:他是个身体健康,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此外,甚至当热心工作的时候,睡眠也毫不困难。可是更令人吃惊的是米柳科夫非常快地入睡而且睡得深沉:一个进步联盟的领袖,似乎在这样的夜晚是不能入睡的,各种计划或者悔恨都要打乱他的思路,或者他应该分配委托给自己的战友们。瞧!表现到什么程度,他还没把神经消耗尽,睡在不方便的环境里,甚至连身都不翻,而且还均匀地、稳定地发出轻微的鼾声。

房间里点着灯。

主要的杜马议员们在一起共事了多年,一同开会、谈话、共进早餐和午餐。但是,在日常生活方式上从来彼此见不着:戴着解开的领带或者脱掉了皮鞋,或者光穿袜子,或者知道谁睡觉打鼾,谁不打。

而舒利金同申加廖夫一起讨论了他们半夜必须走很远的路程,去彼得格勒的深处,去铸币厂街,还得冒着枪林弹雨。但是,打过了哈欠,不知从哪里抓过来一张小沙发,也就像克伦斯基房间里的那张歪歪斜斜带背靠的软榻那样的。申加廖夫躺在地板上的一个地方,垫上一些不需要的公文纸张,这一天里的习惯已经平民化了。而舒利金在哪儿也没有找到安置自己的地方,所以来到这里坐在一张椭圆形桌旁的软安乐椅里睡着了。

在这里的另一张安乐椅里坐着一个最快活的邻居——瓦西里·阿列克谢耶夫·马克拉科夫。他离家并不太远,不知为什么他也留在了塔夫里达宫里。

在这个关键时刻,似乎发生了有点儿难以置信的现象,朦朦胧胧,有种惊慌的预感,甚至为什么都不想回到家里睡在床上呢?不过,在这里可以监视、思考,比较好的感觉。这一天里的一股激动的心情在他们之中还这样轻轻地颤抖着,他们不费大力气地坐着,虽然已是下半夜2点钟了。

已经有了一种很好的感觉,那就是似乎来到了这里,进入这个房间,人们不能向他们冲进来。一共才几个小时就纷至沓来这么多群众,或者丑的、或者平民、或者是杜马在考验人民。瞧!已经在杜马里的各个大厅里了,他们高兴地看到熟悉的杜马人员就像在异国他乡看到祖国同胞一样。

有人还不是那么理解,他们生活中最不平常的一天怎么就溜过去了!这一天还没好好地思索一番,也没把自己放在里边。但是,舒利金对自己有不无幸灾乐祸的满意心情,并警告说:“记着,瓦西里·阿列克谢耶夫,这是我们第一个不方便的夜晚,但是,可远不是最后一个。”

马克拉科夫带一丝讨人喜欢的微笑:“有什么任务比遵守习俗更高尚吗?”

这可不光是笑话,舒利金也有这个感觉。是啊!总是这么坐着的姿势,真是活见鬼,正是想要遵守。想得真高。如果要想看看所发生的一切事件,那得从最高的顶峰方能看到。是的,要知道,这是那种快乐的一推、一跳,为什么不顾一切安全的意图,这一推一跳往往是我们心灵所渴求的。

他提示说:“这就是你们的论题,如果我们的政权不能成为观点的话,那么,就让这观点成为政权吧!”

马克拉科夫有好多论题,有一项发表在《俄罗斯公报》上:一旦那个梦寐以求的时刻来临时,正是我们将跟他算清总账的时候!近几个月以来,马克拉科夫不那么掩饰自己那种很早就知道关于暗杀拉斯普京的阴谋,甚至他本人还把自己律师的收藏品中的一把铅制的短柄链锤给了尤苏波夫。这可是有点儿不算合法的办法。

马克拉科夫用极为注意的眼神迎住这句话,似乎有些惊异:难道这是他说的话吗?

缓慢而清晰地回答,他们在房间里单独地谈话,每一次都比较清晰地听到他那软化了的辅音“P”:“是的,不过我反对剑。我不想要剑。要知道,我们往往是想要逃避革命。为了逃避革命,我们要做到推翻政府。可这……”

某种浪漫主义的轻率把舒利金鼓动了起来:“首先,这还不是革命,我们还得看看。既然发生了,就随便吧!不是蓄意安排的道路,而是出乎意料的转折。但是,这是历史!我们喜欢读读过去几十个世纪所发生的伟大事件,为什么我们自己不去亲身体验呢?从反面议论吧。在一九一五年的退却后,我们大家都说:从这一点上是不能原谅政府的!因为什么我们大家都进了联盟。政府能撤退到科夫诺[1]和到巴拉诺维奇[2],并使得里加和基辅都发生了恐慌,像这样的政府有权执政吗?只要一次打击就能把它除掉了,我们是应该高兴的。一旦政府恢复过来又不能体现出人民的信任,那么,蒙受的已经不是从前的耻辱了,不是的!我们从来就没有过足够的力量挣脱窒息我们的这个箍,他们突然在一天的时间里一下子就都四散了?”

“怎么……说?”马克拉科夫拉着长声说道。无论用什么样的争论从来都不能把他引到一个方向,他常常是保持镇静的冷漠并有着相反的论据。

“还要明白,我们正走在什么方向上,我们是否还继续俄罗斯的事业?要知道联盟的口号是:一切为了战争!这个没被取消吗?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为了战争吗?或者是为了德国人?瞧,现在就要开始砸自己的轻工业工厂和重工业工厂,我们的防御和战争都停了。”

这一天来的疾风暴雨般的事件,似乎把马克拉科夫扔在一边了。他在地方的协商会议上没有发言,也没有进入杜马委员会。政权正在逐渐转让,但仍然没有把他吸引到自己的旋涡里,虽然他无疑是司法大臣的第一人选。不过,他暂时摆脱了工作,能自由自在地思考思考:“俄罗斯人民是块优秀的材料,应在能工巧匠手里嘛——不过我自认为是个粗鲁的人。我们要怎样学会改正自己的缺点,而不去破坏国家的建筑呢?”

“你可行行好吧!”舒利金高声喊道,“到底是谁触动过整个国家的建筑了?它牢固着哪,千秋万代!这才是彼得格勒的实情,它两天的工夫就将走上常轨。某些部队要从前线开来。”

“暴乱就是以杜马为首的!”马克拉科夫指出。

“喂,不是杜马为首的!是我们,人民的信任领导的。虽然,”他笑起来,自己给自己纠正了,“看起来像在小卖部偷着拿来的所有的银质汤匙。是的,俄罗斯人民应该处于行家的手里。然而,君主政体就是这样的手。”

“君主政体是能比较好地管理国家,是的。但议会制度是更符合社会情绪。专制政体是适应于风暴的,而在和平时代它就正在退化。显而易见,这是不可避免的。”

“是啊,浪费时间是不行的,”舒利金按自己的意见同意这个说法,“要加固中央的权力,否则就要落空了。有个人应该闪电式地准备好并行动起来。强迫服从自己。但是这个人在哪里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不知道这个人。米柳科夫?朝那个熟睡的、不戴眼镜的人看了一眼,甚至觉得可笑。

马克拉科夫看看脚下的地毯,好像是在图案里寻找什么:“在动乱的时代,由于虚荣心,由于嫉妒,由于仇恨,人们走出去。由于不熟练的缘故,就都是正确的。真正伟大的人物,也就是这样的人看俄罗斯,比其他的人看得远,他们很少参加这一类事件。任何政党性质的斗争都会教人走上正确的道路的。”

这究竟是干什么,快凌晨3点了,也没有地方睡觉,连打个盹儿都不能。由于失眠什么也干不成。

还有马克拉科夫嘶哑地说:“我们大家都感觉到,我们要迈出决定性的一步。瞧,到达了。可一旦俄罗斯振作起来,任何一种力量都阻止不了她……”

安乐椅比椅子不舒服到什么程度?人们从来是不明白这一点的:三四把椅子可以挪到一起,可拼成一张床铺。而用几把最好的安乐椅怎么也不能构成床铺,安乐椅上的扶手就是障碍。

但是,我们偶尔等着换乘火车的时候不也坐着睡过吗?应该学会坐在安乐椅上也能睡觉。不见得明天就能比今天更安稳一些。

马克拉科夫非常忧郁地权衡说:“从最初的几个步骤,我们就没有领导那几起事件,这是最危险的。他们究竟到哪里去呢?如果士兵们不回营房,我们又能拿他们怎么办呢?”

他把头放在安乐椅的后靠上说:“我们吸收阿赫龙特来参加斗争,我们自己将在这方面改变。”

[1]科夫诺,考纳斯的旧称,立陶宛的地名。——译者注

[2]巴拉诺维奇,白俄罗斯的地名。——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