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有人曾介绍说,在应该怎样完成革命这一点上,没有比谢尔盖·马斯洛夫斯基更优秀的。在一九〇五年,他不署名地写了《有街垒的巷战战术指南》传单。说实在的,他自己并没有在实践中检验过这一战术。
可事实上今天就开始了,开始了就完全不正确,是从某些胡诌出来的小事开始的:在总参谋部科学院的操场上开始来回飞子弹,不知是什么人射击的,往哪儿发射的,所以不能到图书馆上班,就连从主楼往侧翼都走不过去。后来某些士兵弯着身子在一排排柴垛后边跑了,不过,他们既不是武装起义者,又不是政府军,而且有人不戴帽子,有人不穿大衣,这些士兵是从自己的营房里刚刚跑出来的,并且急急忙忙地从自己的同事群中溜出来,以便不让自己被拖入暴乱里边去。这是一部分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士兵,一部分是骠骑兵,其中某些人跑去请求在科学院正门的门洞里有个安身之处。不过处在这种动乱的大街上,守门人也好,值日军官也好,都有点儿怕让他们在门洞里,而不让他们藏在地下室里,在印刷厂的贮藏室里,几个大纸卷之间。科学院里好奇的军官们到那里去看他们,还详细打听。
如果这是一次严肃的革命运动的话,那可是已经不正确了,它不是开始在工人的街区,又不在各工厂附近,甚至也不是在人人通行的涅瓦大街上,而是在已经是最可靠的政府的堡垒利捷因区的军人街区的中心。(因为在科学院教师休息室里有相当严重的惊慌失措情绪。)
11年前,马斯洛夫斯基在快到自己30岁的时候,在许多不走运的人之后,加入了社会革命党,可以说,是那次革命的参加者。然而,一切都被残酷地摧毁了,他自己还险些进入到彼得·保罗要塞,在以后的几年里安排到科学院当图书馆员,这是一份安安静静的职务(按交情关系,他父亲从前是这里的教授)。在这里太憋闷了,好像是在黑暗势力忠于君权的狂暴反动营垒里的革命人质,在大多数人之间,要改变成毫无表现力、封闭式、迟钝的声音说话,干吗要这样?只能向几个人尖刻地公开自己的自由思想。关于他的革命的过去和本质,彼得格勒的革命民主派当然是了解的,但是,他跟他们相遇机会甚少,他也没有做什么,因为整个一生都浪费在无指望的日常生活里。自从战争一开始,图书馆工作就成为对前线的一个很好的掩护,而马斯洛夫斯基的工作就完全停止了。这样,可以安安稳稳坐上整个战争时间了,可是瞧瞧,又有什么事情开始了……
今天,科学院的各科课程早早就停了,教授们和听课的军人听众也早都散了,回家去了。听说,把散在外边的军官们都缴了械,把自己军刀都交给了科学院博物馆去保存。马斯洛夫斯基内心在嘲笑他们的软弱无力:这就是英雄们,这就是保卫主权的豪杰们!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打算。他自己也离开了工作,不过他没有军刀,不是军官。他住在邻近的楼里。
同妻子商量定了,在这样的日子哪儿都不要去,不然是要吃亏的,站在窗前,往窗外朝苏沃罗夫大街上看。大街上不安静,总是展现出一批又一批革命人民的场面。一群群半大孩子转来转去,毫无目的地射击,高喊着“乌拉”,往空中抛起帽子,就好像已经获得胜利了似的,而在苏沃罗夫大街一次战斗也没发生过。
就这样,马斯洛夫斯基惶惑而焦灼不安地坐在家里一直待到天黑,观察着和盘算着,明天的局势会更明朗一些。不过犯了这样一个错误:妻子出去进城看看,想更好地打听清楚……
这时电话铃响了。马斯洛夫斯基忍不住诱惑了,拿起听筒,没准儿会有点耸人听闻的事儿,不费劲儿就能打听到?巧了,真来了,是从塔夫里达宫卡佩林斯基打来的电话,兴奋又慷慨激昂地请他,那么多人中间第一个找他,让他立即去塔夫里达宫,帮助组建工作。
哎呀,有多么倒霉!但是,他住的地方已经公开了,不能再说人不在家,已经没有退路了。也不容许败坏自己的革命声望。昔日的荣誉不容玷污。
无处躲藏了。马斯洛夫斯基扔了军服,穿上一件旧上衣、旧外套,皮鞋穿在套鞋里,他驼着背出门了,走到了塔夫里达宫,离得很近。
那里有党内的同志们,把马斯洛夫斯基当作受过教育的军事专家,把他安排在领导起义参谋部的位置上!原来是这样,颤抖吧:一个来自和平居民的人,立即领导一个全城起义参谋部!并且不能表现出来这有什么恰当之处,大家嚷道:“等啊!”“等啊!”“终于来到了!”
说实在的,有人听从他的支配,现任的海军中尉菲利波夫斯基,是很严肃又灵活的人,还有几个太年轻的准尉。都在这儿,难道这也叫参谋部?既没有什么组织,也没有管辖下的少量的军队,还有在塔夫里达宫前边的小花园里某些忙忙碌碌的摆弄汽车的那些人和不称其为队伍的一些士兵。而且根据带来的没有得到证实的一小份情报来看,革命日的轻描淡写的成果傍晚前完全会陷入危机,崩溃的形势隐约出现了。
马斯洛夫斯基移动身子对同志们想说点儿什么,机械地并没有试图全面掌握事件的真相。不明情况的惊惶不安使他深感痛苦。他试着对自己衡量是该判死刑抑或是苦役,糊里糊涂地陷入绝望之中。也许在夜里,天亮之前方便的时候从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能悄悄走开?
对参谋部房间要参观的那些怀有善意的人们也还使他感到痛苦,要知道,这个房间对那些希望来看的人是敞开的,就像塔夫里达宫在这些时候每个房间一样。自从塔夫里达宫的各个门对群众上锁的时候起,就按挑选的原则往里放行,宫内满是“社会性的彼得格勒”人,接近革命民主主义的各小集团以及一些同情者们。并且他们(混杂在记者们一起)一定要钻进起义的参谋部里,还提出一些什么什么建议:“为什么你们不去占领机场?那样的话你们将会有飞机的!”“可为什么你们不下令把大街挖些横沟?就不能再过装甲车了。要知道哈巴洛夫有100辆装甲车,这个数绝对准确!”“为什么你们至今不掐断几条军警专用电线杆,以便破坏他们的联系呢?”“为什么你们不去攻打彼得罗巴甫洛夫要塞呢?”
每个人都记住,而且将是法庭上的证人,证明正是他马斯洛夫斯基领导了起义参谋部!……
而这里塔夫里达宫没有任何防御设施。说实在的,某人,从某处运来了武器:步枪、手枪、子弹,以及一些大学生在前厅里学会了装填机枪子弹袋。但是,没有自己的机枪。在房盖上架着两挺防飞机的机枪,是两挺备用的,都不能射击。打发一个学生去药店买凡士林预备着也不错嘛。他空着手回来的,天已经晚了,都关门了。革命者,不好意思把门砸坏!……
接近半夜时,从走廊里来了传闻,哈巴洛夫快要开始总进攻了。这很自然,他一整天也没有露面,很显然,他是有某种打算的。
整个革命挂在空中了,在地上没有一个现实的点可依靠。
应该等待报应的到来。不过现在想要脱身是不可能的,不要招致革命集团的蔑视。
已经是夜里1点左右,办公室墙里的早已封上的一扇沉重的门突然敞开了,罗江科本人来了,大汗淋漓,满脸通红,他身后是一小伙杜马随员。罗江科满脸怒气。他惊讶地看了看,这里有人开会,可是他并没有下过这个命令。他凭自己的大块头,似乎现在还能把这伙人抹掉。不过,他只气喘吁吁地宣布:委任恩格尔哈特上校为司令,大家都必须服从他。
哪儿的司令?大楼的?市的?马斯洛夫斯基并没有领悟到,但是,已经体验到轻松了。但是,不管是他,还是他的参谋部也没有组建起来,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索科洛夫就从对面邻近房间开着的门里冲出来,用洪亮的律师的嗓音开始侮辱罗江科了。在工人代表苏维埃的几个小时里索科洛夫深深地感受到自己比起罗江科来更是这栋大楼里的主人。
浑身是汗的罗江科连秃头顶上都有汗珠,困惑莫解地听完。并没有继续发怒。不过,大个子由于小秃头的一顿猛攻而后退了。
而索科洛夫暴怒了,并迅速地挥动着两只短小的胳膊:“参谋部已经组建起来了!参谋部在行动!恩格尔哈特在这里有什么用?消灭哈巴洛夫和普罗托波波夫不需要你们任命的人,而是真正的革命者!他们都在!你们那些人在这里是无所作为的。”
同罗江科嘛,大概谁也不敢谈话。他慌张、忧郁,并嘟嘟哝哝,要快点儿回家去:“不,先生们。既然我同意夺取政权,那么,现在就费心服从我的领导。”
啊,这样,他就决定夺取政权了?马斯洛夫斯基这时才料到了,这是给大家一个很好的机会。杜马主席!法律!约束不了充满活力的索科洛夫,他陶醉于自己所达到的呼声。他喊叫并唾沫四溅:革命工人和起义士兵苏维埃是一回事儿,将领导防御,而杜马委员会能派来观察员,但是,不是头头。又一次侮辱地表现出针对罗江科的,所以原来就在这里的几个准尉已经忍不住了,开始推挤。
索科洛夫提出异议。马斯洛夫斯基也开始反驳了。他嘛,比大家都了解,这里任何一个参谋部也没有组建起来,也没有什么行动,这就极好,杜马委员会和恩格尔哈特都是在最严峻的时刻把全部责任承担起来的。
而恩格尔哈特,很少有人了解的杜马委员,本来也在这里出席,也身穿文职人员的常服,人腼腆,好窘得满脸通红。他的权力确定之后,罗江科和杜马委员们都走了,他留在了这里。
大家争论一阵,抑制了索科洛夫。这个地方已是由苏维埃称作军事委员会的所在地了。这个机构就这样形成了,但是,它是苏维埃的,也是杜马委员会的总的机关,由恩格尔哈特领导,马斯洛夫斯基很满意。
大家坐下,谈谈,要发布这样一项命令:全体部队和全体零星散住的下级人员立即回到自己的营房;全体军官都到自己部队并采取措施恢复秩序;那些个别部队的部队长们明天到国家杜马领取命令。这样,我们不就将军队掌握在自己手里了吗?否则用什么作战呢?一瞬间就建立一支革命的军队是不可能的。
菲利波夫斯基,脑门上一绺斜斜地垂下来的头发,吹拂上唇的深色的小胡子,坐在那里写命令。然后,派人把它送到一座已占领的印刷厂去了。
但是,模糊地想象一下看,军官们在遭受到毒打之后,回到自己的部队去,并把他们转到遵守秩序这方面去。
这时恩格尔哈特有了一个好主意:向普列奥布拉任团的一个营求助,半夜去干扰罗江科,很明显军官们立时就留在自己的位置上。这样一来,恩格尔哈特将去那里!开始时要向他们表示感谢,然后表示依靠他们。只要有他们这些人就能进攻哈巴洛夫。
真是明智的主意!大家同意了。
然而,这时恩格尔哈特不露面了,而马斯洛夫斯基又只好留下来,在这可憎的参谋部的领导位置上煎熬着。
准尉们越来越少了。不清楚他是跟谁留下来的,走是走不开了。来自塔夫里达宫的人人都是客人,社会活动家们都散了。而杜马委员们不再来了。
再往哪儿派遣志愿者队伍已经很难找到指挥官了,还要叫醒士兵。关于那些派出去的许多队伍也就这样无声无息了,他们都四散了,影儿无踪了。
但是,有个叫列纳尔托维奇的棒小伙子打电话来说:他占领了玛丽娅宫!但是,那里一个大臣也没有,那里现在忙着检查和查抄文件。
但是,这改变不了围绕着哈巴洛夫的意图浓重的秘密。根据偶尔传给马斯洛夫斯基的消息说,市内整个塔夫里达宫区在一片寂静中处于由机枪阵构成的一个环状的包围中。
全城的电话在不停顿地运作。不过电话局是在哈巴洛夫管辖下。将从米哈伊洛夫练马场获得的装甲车派到在莫伊卡的电话局去,装甲车闯进机枪的射击下,轮胎被打穿了。
不得不放弃装甲车,骑兵们也都回来了。
从维堡区来了电话,摩托营回击并不向人民投降。
要求从尼古拉火车站增援部队。但是,不论往那里派出多少人,谁也没有到达那里,都躲藏到哪里去了呢?(这足以证明,在某个地方来来往往的一个看不见的压缩的环子。)
甚至从芬兰火车站打来电话,要求增援部队,虽然那里并没有受到任何威胁。夜间,大家都着急了。
塔夫里达宫的各房间和大厅里的人都躺下入睡了。但是,军事委员会马斯洛夫斯基和菲利波夫斯基两人,以及多布拉尼茨基,既不能离开,也不能合眼。
什么也做不成。谁得到命令,也是不去执行的。行动的人,他是没得到什么命令。在塔夫里达宫前边的大街上杳无人迹,志愿者们也不挤来挤去的了。
这时传来一个消息,人群都会集在塔夫里达宫大街上,在捣毁官方酒库,挨个儿地砸。这就是说要召集和派遣巡逻队,否则醉鬼们会把这里也偷光的。
虽然已经夜深,哈巴洛夫的进攻一直也没有出现,大街上空空荡荡,谁也不能阻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