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佩舍霍诺夫不辞辛苦而且无所畏惧地去了一趟彼得格勒区,而且还好好地睡了一觉。现在,在将近12点钟的时候,他头脑清醒地返回塔夫里达宫。
从昨晚起他就感到这里十分混乱,用那么长时间耗神费力地搞出个文献委员会,实在多此一举。他不安地感到,在总的进程中必须纠正点儿什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昨天的失误重演。像这样没有指挥、乱闯胡干,而且还有巨大的外部威胁下,事业是无法继续前进的。
可是,进入塔夫里达宫已不那么容易:为了宣布转向革命,掷弹兵营全体来到这里。这正是来自彼得格勒区,佩舍霍诺夫曾孤身一人大胆地通过的那个营,后来他们把作为被捕者的他放了。难道这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吗?这一切变化有多快呀!瞧他们已经宣誓效忠革命了!此刻掷弹兵们从宫里出来,把宫前的小花园占得满满的。他们不想离开,乐意在这里听讲,他们走的路可不算近,可他们能听演讲令人觉得很新鲜。外面阳光普照,略觉寒冷,一派节日气氛!又传来了沿着什帕列尔路而来的乐队的吹奏声,看来不仅仅是这些掷弹兵想到这里来。
如果不是有人告诉他,米哈伊洛夫炮兵学校学员马上就到,他本可以趁着掷弹兵们被迫地撤出小花园时,挤到门口,进到宫里去。可他的儿子正在那所学校!尽管佩舍霍诺夫由于近视而没希望看到队列里的儿子,可哪怕能听一听他们的演奏,过后能跟儿子交换一下感想也好啊。于是,他留在了台阶上。
这时,肥胖的罗江科正和克伦斯基并排站着讲话,不过,看来他好像有些失去了自信。克伦斯基由于自己的新角色而激动不安。
他俩讲话的观点明显不同。罗江科讲的是对俄罗斯的信心,关于军纪和战胜敌人;克伦斯基一点儿也不提这些,仿佛没有战争,而大谈革命人民的喜悦和即将到来的期待已久的自由。可是,谁也没注意这些矛盾,或许是认为它们互不矛盾。于是,这些士官生们怀着同样的喜悦心情向他俩欢呼“乌拉”。
院子里剩下的空地也全被好奇的人们占满了,可押送被捕者的押送队还得从这里挤过去。总主教那白色的高筒僧帽在人群中慢慢地向前移动着,然而他也遭到了逮捕!这样的极端行为究竟是为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宫里的人多得昨天没法比,昨天来的还是客人,今天简直是洪水泛滥。不过昨天在圆顶大厅和走廊里没有外面这样令人愉快的阳光,因而感觉昏暗和不舒服。
佩舍霍诺夫向昨天召开苏维埃会议的右边的房间走去。今天这里又在召开会议,还得检查委任状——带有拙劣的签名的证件,工作进行得十分缓慢。
执委会勉强挤进13号房间来开会。这时,孟什维克索科洛夫斯基急匆匆地来到佩舍霍诺夫跟前,对他宣布说:在昨天夜里的执委会会议上,他被任命为彼得格勒区的人民委员,也就是说,他成了那里的主要人物,应该到那里去掌权。
佩舍霍诺夫犹豫了。实际上,这个职务不就是以前的警察分局长吗?执委会的决定对他来说不是必需的:即使所有人都避开执委会的决定,那又能怎样呢?而且他明白,在塔夫里达宫这里,他应该代表自己的人民社会主义党的利益和观点。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如果每个党派都把自己的利益建立在共同利益之上,结果也好不了。现在,梦想的时候来到了,所有人都应该显示出友好和忘我精神。
于是,他决定:去!这工作是崭新的,而且在民众中间!(他一直追求的就是这个。)
可是,为此得有一些同事跟他一道工作。首先需要几名彼得格勒区的工作人员。这样的人很容易在选举委员会就近找到:按规定每1000人里选出一个,可所有工厂派来的人都比规定的多,而且现在过剩的这些人,都很想搞政治活动,不愿意离开这里,佩舍霍诺夫正好把他们要来。
还需要几个知识分子,找这样的人一点儿也不难。
然后,应当规定一下权力范围或者和杜马委员会指定的各区权力机关联系一下。于是,佩舍霍诺夫到杜马办公的那一侧楼里去了。在与罗江科紧挨着的办公室里,他见到了米柳科夫,后者正在给涅克拉索夫、舒利金和另一个人讲自己到奥赫塔步兵团去做的那场不寻常的演讲。他那双眼睛在镜片后面闪着坚定的光,佩舍霍诺夫总觉得这双眼睛有点儿可怕,其他人却没有感到这一点。
米柳科夫听了佩舍霍诺夫关于地方政权的话,惊奇地扬起眉毛,感觉这是不合时宜的胡言乱语。
“那好吧,”他甚至有点儿轻蔑地说,“如果您觉得这对您合适——那就去呗。”
于是佩舍霍诺夫明白了:杜马委员会甚至都没想到在地方上需要有自己的政权。这就是说,它还在空中飘着,什么都没抓住。不得不看到,苏维埃在这方面赶在了前面。昨天夜里,当杜马委员会讨论是否接收政权时,苏维埃已经做出了决定,并且有了几个委员会,一夜之间就和工厂联络上了,号召起了选派代表。苏维埃的宣言从晚上起就在街上散发并宣读,居民们就了解了塔夫里达宫是选举苏维埃的地方,可是,知道杜马委员会的人都是干什么的呢?佩舍霍诺夫喜欢这种干实事的精神,毫无疑问这对革命有利。
佩舍霍诺夫别上一朵大红花,以便所有人从远处都能看到。
这时,有人提醒他说,为了开个好头,他应当有自己的军事力量。在塔夫里达宫前的什帕列尔路上,他随便挑选多少士兵都可以。但在哪儿能找到一个愿意跟他去、士兵又愿意听从的好军官呢?他去了军事委员会的房间。
保卫人员很多,所有人都认真检查了他,不能轻易放他进去,他只好说出自己是彼得格勒区的人民委员的身份。屋里有几名上校,司令部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佩舍霍诺夫当然不能够理解士兵对军官的不信任。可不知怎么的,他自己也突然产生一种不信任和担忧:沙皇的高级军官竟然担负起保卫革命、对付沙皇的使命来了。这时,他看到了穿着没有肩章的军人制服的社会革命党人马斯洛夫斯基,对他讲了自己的需要。马斯洛夫斯基立即领他来到隔壁房间,那里坐着几名军官,给他介绍了一位十分可爱的年轻准尉萨沙·列纳尔托维奇,准尉毫不掩饰自己那勇敢的眼神。
看样子准尉正在等待别的任命,他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满意的神色,摇了摇头,但还是同意了。这一摇头本身也很讨人喜欢,这立刻表现出他的单纯。
剩下的事是要两辆车,这都是现成的。准尉转眼间叫来了十来个士兵,有的他认识,有的完全是陌生人。
他们出发了。
可是,沿着滨河大道到不了三圣桥,一些自称为调度的人把他们拦住了。这些人不用袖标做区别,只戴着同所有人一样的胸花。结果,车是不能上桥了。不知有人从哪里向桥上扫射。从对面吗?不,看样子是从工程师城堡里。
萨沙与佩舍霍诺夫并排坐着,真是随叫随到。他从车上跳下去,立即命令士兵们下车,甚至都没商量,果断得要命。他把士兵们从最后一座楼房的掩体下带出去,让他们布成散兵线,子弹上膛,就这样以进攻的态势穿过马尔索沃练兵场,冲向工程师城堡。他自己走在队列的一侧,抽出军刀,挺直他那标准的身形,像绘画中那样姿态潇洒地把军刀举在头顶上。佩舍霍诺夫欣赏地看着他,不知所措,什么也没说。
他们继续前进,前进。
然而,这段路并不近,要冲过马尔索沃练兵场和莫伊卡河!带着这么十几个士兵,面对这么大的城堡又能做什么呢?再说枪是从哪里打来的呢?工程师城堡不可能至今还反对革命,要是那样的话,它早就被攻下来了。现在,作为彼得格勒区人民委员的他该怎么办呢?带着汽车停在桥上?还是丢掉部队独自走到目的地?
佩舍霍诺夫权衡了这一切后,自己也跳下来,按普通人的样子,跟在自己部队的后边一瘸一拐地走起来。他们向前推进得相当不错,士兵们没有表现出动摇和迟疑。其实,枪声已经一点儿也听不到了。
准尉仍然高举着军刀,在左侧轻松地行进,姿势优美,如在画中一般。
佩舍霍诺夫喊了一声,可他没有转过身,只好紧追到他身后,他战栗一下,然后转过身来。
可是,萨沙充满了功勋感,不能够降低自己的身份去考虑小事。
“您该明白,这样结果会很糟的。”佩舍霍诺夫劝他说,“我干吗要半小时一小时地停在这桥旁?”
准尉没有听他的。为了不被士兵落下,继续向前走去。
佩舍霍诺夫追着他说:“亲爱的,您可是同意归我指挥的,而我是彼得格勒区人民委员,工程师城堡没有加入我们的行列,这里是别人的……”
萨沙没有完全停步,他满脸惊奇地转过来:“您怎么能这样说!”他指责地喊道,“难道革命还能分彼此吗?!现在一切都是我们的!”
说完,又接着向前走去。
这下佩舍霍诺夫可火了,对他喝道:“年轻人!对不起!我是人民委员!”
从萨沙胸中发出一声叹息,仿佛受伤人的腔调。他放慢脚步,缓缓地,缓缓地把军刀向腿边放下来,用受伤者的声音痛苦地、失望地对士兵们喊道:“站住……停止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