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从星期天早晨起,国家杜马就没有安排例会。关于把粮食工作转交给各市政府的法律草案还没有准备好,不能提交讨论通过。进一步讨论里特奇赫这方面成绩的报告,可以安排在星期二进行。谁也不想一钻进乡地方自治局的事务就再走不出来,而且觉得也不是时候。像往常一样,大家把奇赫伊泽提出的在星期五继续对政府和局势问题进行普遍辩论的号召当作了耳边风。从11时起确定了要召开几个委员会的会议。
还不知道夜里遭到打击的那些代表有没有全都来开会,而且按照彼得格勒的习惯,来开会的人来得也不早。只有从早上就听到了军队发生造反事件的代表赶来开会了。住在附近的某些人如米柳科夫或者克伦斯基只好步行赶来开会。另外一些人则是派车子接来的。这样,申加廖夫和舒利金是从彼得格勒坐车来的,而什德洛夫斯基则是坐着插红十字旗的车子来的,不然的话他就不能过来。
在彼得格勒的这寒冷多雾、朴实无华的早晨,人们似乎没有料到,也不希望发生什么事件。可是叫人感到丢脸的新闻接踵而来,人们彼此转达:杜马成员总体来说已经不存在了。
近两周来,以及秋天的三个月里,他们一直在骂政府。但是他们仍然没有等到惊慌失措的政府宣布辞职的时刻的到来!
第一届和第二届杜马被解散的时候,议会大楼门上挂上了锁头,布置了预防性的卫兵,除了在私人寓所以外代表们没有地方可以集会和商讨问题。而这次呢,政府也够放肆了,居然斗胆对罗江科说,这次就不关闭议会宫了。因为这次不是解散杜马,而只是暂停杜马活动一个月到一个半月。
佩带号牌的杜马值班警卫和看门人还在原地值班,他们像往常一样面带微笑,匆匆地给代表脱衣服。圆顶大厅里的电灯发出低亮度的光芒。叶卡捷琳娜大厅里则没有点儿电灯,很长时间处于昏暗状态下,只是凭借彼得格勒的街灯射过来的余光和镶木地板发出的反光,才勉勉强强现出一根根白色圆柱来。
代表们不知所措地踱来踱去。他们满怀信心地迈步去促使不顶用的政府垮台,可是突然间摔跤了。他们需要取得自己党团的领袖的指示,但是,他们的主席却坐在主席办公室的橡木大门后面,不接见任何人,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解决什么问题。联盟的领袖们都在垂头丧气,放弃领导,一一溜进自己的房间里开会,从房间里出来也只是打听一下新闻。而代表们在各个大厅里走来走去,彼此见见面,又彼此分开,接着又一伙一伙困惑不解、怒气冲冲地聚集在一起。
接着走来的人在议论着这样的传闻:是的,某某连队起义了!据说,打死了一个军官!不,是两个军官。整整一营人起义了!是整个营!这一切都发生在杜马附近,在利捷英驻地上!据说,起义士兵整群人都拥到利捷因大街上去了,打死了一些警察!
传闻中事件的规模越大,所有杜马成员就感到自己厅里面一片死寂,大家六神无主。而这里前几天还是那么威严和热闹,大家的态度是那么坚定不移。
而这最后一天却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多么顽劣的骚动,并且没完没了。
不,甚至最奇怪的是,怎么就不打算加以镇压!
这里似乎有着什么矫揉造作的东西。
噢,这该不是瞎编出来的事吧?
看你说的,先生,这是很明显的:起先他们有意把粮食藏起来,造成严重的饥饿而引起动乱,然后以这动乱来证实,他们为什么需要单方面签订和约!你看,现在他们就要把这一和约强加给人民。为此,他们纵容人民,以便放开自己的手脚:杜马是一支压抑着的爱国主义力量。而不等我们重新聚集起来,单独媾和的和约就签定了!
在杜马昏暗的气氛不安的各个大厅和过道里,简直叫人感到害怕。有一些黑暗势力在背着整个进步同盟和具有自由思想的杜马,干着出卖三国协议的伟大事业和祖国的勾当。可是杜马的成员无法加以阻止,他们对此毫无思想准备,表现得软弱无力,只能像庸人一般站在一起,进行谴责而已。
甚至奇赫伊泽、斯科别列夫这样一些极左翼分子也觉得一切都完了,只有出现奇迹才能得到挽救。
“国家杜马成员”——这在自己的省里和在首都的报刊上,都是非常响亮的光荣称呼。但是在杜马宫里和在这500人的群众中,国家杜马的一个成员却只不过是一粒沙子:他单个人的面目和声音没有多少意义,没有杜马党团领袖的同意他不能够和别人联合。而在这非常不幸、不安定且不由自主的时刻,党团领袖又都不在跟前。明明知道他们待在什么地方,但又不敢去惊动他们,杜马各成员的作用是极不相同的。
而同盟委员会的成员坐在11号房间里,思想混乱,无所适从。要知道,昨天整个下午他们都在举行全体会议,就坐在这些椅子上,围着这铺着绿天鹅绒的桌子。他们也看到局势是恼人的、于事无补的——但昨天还算是平和的值得珍惜的一天!可是今天呢,莫非这是国家的大转变?多么叫人瞧不起:大家都知道皇上在大本营,昨天以来什么也不能签署。真是公开的嘲弄人的事!
以什么来答复呢?
祸不单行啊,杜马被解散,彼得格勒的动乱不止息。正是现在那么需要杜马这个排水阀门的时候,它却被堵住了。啊,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了!
但是在这之前,联盟的领袖们从理论上讨论过杜马有可能被解散。他们商定届时不举行游行示威:因为他们实际上没有任何真正的力量进行反抗,他们的全部力量就是——当杜马还存在的时候,到讲坛上发发言而已。
现在,造反的士兵在街上跑来跑去,并且打死了警察,他们必须高度重视调解工作。杜马在这几个月,这几个星期里,说了一些极具杀伤力的话,目的是为了防止街上发生爆炸性的事件。可是现在,已经开始发生爆炸性事件的时候,杜马却不敢多嘴多舌了。
你看,杜马是多么忧伤,多么进退维谷,多么无所作为——但只好忍耐下去。
他们垂头丧气、无所事事地坐着,刻薄的舒利金突然说道:“我看,先生们,我们和你们的联盟完结了。”
这时,黑胡子黑眼睛的、不稳重的利沃夫(两分钟之前在任何时候都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为极右翼还是为极左翼说话)用阴郁的声音说道:“那我们还是别散伙吧!仍旧像议会那样开会吧!”
但是大家像瞧一个疯子那样瞧了瞧他,向他发出嘘声。米柳科夫特别瞧不起他。
米柳科夫今天早晨在家里的时候,就碰上了这些令他紧张的事情。他住在巴谢因街尽头,这期待已久的人民运动不是发生在国内某地,而就在他窗子斜对面,在沃伦团的营房里。他为了不碰到任何人,走过侧街,非常谨慎地躲到杜马里面来。可是杜马却被解散了!米柳科夫以他的政治经验比所有人都要明显地感到联盟处境的孤立无援,局势的摇摆不定。对这种局势,需要从纵横两方面进行合乎逻辑的研究,并找到新的依靠力量。在任何新形势下,米柳科夫一向都是小心谨慎的。眼前,弄清该朝着什么方向行动,这是最困难的事情了。
党团的领袖们仍然缺乏精神力量走到自己的代表中去。
在整个杜马里,这时候可能只有克伦斯基一人没有陷入惊慌失措的状态下——他受一种不顾一切的勇气所驱使。他最近在杜马做了非常激烈而勇敢的发言之后,便推测当局正准备对他进行侦查。可是发生了街头动乱。而这些动乱有可能使他完全摆脱困境。虽然据情报透露,这些日子里谁也没有图谋制造任何严重事件——可是为什么突然间就发生了动乱?!
关于解散杜马和后备部队造反的消息,他早上在他的寓所里就通过电话知道了——他还从寓所里尽可能给有关的人打了电话,让他们给部队施加影响,促使部队继续造反,并且向国家杜马开去!
他现在挺着黄蜂似的腰身,迈着有弹性的步伐,精力旺盛地向塔夫里达宫奔去。这说不定是一个伟大的时刻。从粮食大浩劫到军队造反——这可能成为一起严重的事件!但这些造反的士兵没有军官指挥,没有目的和计划,正需要指导他们的领袖和指示!这样的指示——在克伦斯基那狭窄的胸膛里已经十篇、二十篇甚至成百篇地酝酿好了,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的手已经在自动地做出命令的手势。他非常激动地感到,他能够成为这些造反士兵的领袖!
但是,第一步不能自己迈出,不能到街上去寻找这些造反的士兵:他在那里没有高的声望,这也有失自己的身份,还可能成为一个慌乱地跑来跑去的庸人,在嘈杂声中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在拥挤中谁也发现不了他。
这些失去理智的士兵必须自己领悟到——要往这里来,向杜马的台阶上迈步。但他们自己无论如何领悟不到这一点(这些后备部队大概还不那么了解杜马。)。这就是说,需要另外一个人去引导他们,在群众中高喊:“到杜马那儿去!到杜马那儿去!”要知道,对群众来说有一个人这样一高呼就够了。
克伦斯基贴在电话机上,不断地给自己的社会革命党人和左翼律师朋友打电话,请他们到那里去,到群众中去,或者随便派什么人,哪怕是仆人,到群众中去高喊:“到杜马那儿去!到杜马那儿去!”
那里,无人领导的群众在怒号;这里,犹豫不决的代表们在徘徊。克伦斯基瞧不起从来在任何方面都不敢迈步前进的进步同盟,他像一粒燃烧着的火星似的从一个窗口奔到另一个窗口,又奔到下一个窗口,从那里可以更好地看到外面的情况。他又奔到门口,打发某某机灵的人士到邻近住所里看看:人们是不是往这边来了?还没有来吗?……
如果不这样的话,就将是可怕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