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坐落在利捷因大街的穆欣·普希金伯爵的住宅那结实的橡木门上早已上了锁。过去曾一度在里边挤满了谢苗诺夫团士兵,普列奥布拉任团士兵和克克斯戈利姆团人员。凡是来得及的人就跑进去,那些受伤的人遇上也顺便抬进去。
有的人被关在外边了,现在他们在人群面前改头换面,打扮成暴动者了。
如果一天的工夫前前后后曾在库捷波夫指挥下有过两千人的话,那么伤员就得达到60多人。
医院的主管人和医生们请求上校该让那些恢复健康的士兵从楼里迁出去了。
对,不得不这样了。
连个开告别会的地方都没有,甚至走廊也好啊,可是没有。上校把他们在楼梯上集合起来,他自己站在两节楼梯之间,靠在黑漆彩釉的栏杆拐弯处,时而向下,时而向上讲起话来,可他一眼也不看他们大伙儿。
他没来得及记住这么多人的面孔,只记住了某几个人。在前线有几百名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士兵和他在一起,在前沿阵地经过了出生入死,而这些人是偶然的机会当上了半个士兵,还没经过战争的训练,不知为什么没有一个是熟人。他本人也是偶然地出现在这里,战斗对他们来说是慌手慌脚的,极不冷静,不像是去战斗。但是,突然打动库捷波夫的是,比起今天这场战斗来,他过去的一切也可能都是不值得的,并且他将记住一辈子。可是,失败了。
他洪亮的嗓音对着肩头挤满楼梯的人说:“士兵们!代表皇上……代表俄罗斯……我感谢你们今天的忠诚和坚强。我的本意是要向你们奖赏格奥尔基勋章……但是,我没有这种可能,甚至连想都不敢想……敌人所干的是令人仇恨的勾当:在伟大的战争中间,在背后打击我们。现在我被迫解散你们大家。到外边去逛逛,回兵营去,不能反抗,虽然不是帮助敌人!……现在,把所有的步枪,所有的子弹都拿出来,放到阁楼上去。然后自己分成几个小组,随着各自的士官走吧。上帝保佑你们!”
挤在楼梯上的人唠叨起来,和士兵们一样不回答问题。可他们不是真正的士兵,也不是在队列里。
其余发生的一切都是库捷波夫不在场的情况下,有人叫他去准尉埃先那里去。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人,他就要死了。抓住了上校的手,请求向他的亲人和他的团队证明,在第一次考验中他的举止行为是当之无愧的,没有辱没不朽的谢苗诺夫团的荣誉。
库捷波夫抚慰地握着他的手,帮他写了通信地址,抚摸了他那满是汗水的苍白的前额。
而其他那些伤员都已在弥留之际。他们在这里已经好久了,有一些人从前线下来已经三个月了。
这时库捷波夫到处去寻找安置索洛维约夫准尉的地方,已经为他举行过涂圣油仪式了。在他身上没有生机了,就像埃先那样,他脸朝上躺着,伸着,神情呆板。但是半睁着眼睛,还表现有意识,双唇还流露一丝微笑。是已经僵硬的微笑了。
外边那些还没有散去的激愤的人群沸腾了。他们记得,敌人多少回进进出出这栋楼,呼喊威胁上校,举起了拳头和步枪。
假如这楼上不是挂着带红十字的横幅的话,他们早就往窗里和门里打枪了。
房东夫妇担心自己的住宅有危险,但并没有说出口,曾几次建议上校,说服上校换上文职人员的服装,这样也便于出去。
如果仔细看的话,库捷波夫有一种独特的、永不变化的面部表情,好像他想要咧嘴大笑似的,但他始终没有说话。一双漆黑的眼睛似乎充满了忧伤。难道注定要失败?
他负过伤,算起来有五次了,是和日本作战中负的伤。
库捷波夫握住他们两个人的手,就像握住正在弥留之际的埃先的手一样。
“先生们,不要说服我去做与我毫不相容的伪装。我还从来没有为俄罗斯的军服感到差愧。只要有了机会,我会离开您的这栋楼。”
在剩下的士官中他派出两位去外边侦察一下,看看到底有没有出路。
过了半小时一个人回来了,报告说,在所有出口都站着武装的工人,他们在专门等着上校,人人都知道库捷波夫这个名字。
士官在小房间里常常是闭了灯,长时间地观察着利捷因大街上那嘈杂的活动声音,这已经是汽车在运行了。
晚上很晚的时候,普列奥布拉任团的上等兵钻进楼里。上校很熟悉这个人,他从自己的上士那里带来一个装士兵制服的小包。他担保,现在守卫不那么紧,穿士兵制服可以出去。
库捷波夫有点儿动摇了,他还是穿自己的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制服。
然后说:“不!乔装是令人厌恶的。我不走!”
于是,库捷波夫把他打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