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也不知今天大学里上不上课,但吉卡昨天钻到涅瓦大街的枪弹之下以后,他就被禁止走出家门了。不过他的哥哥伊戈尔也在家里,伊戈尔是新上任的近卫军炮兵准尉,从帕夫洛夫斯克回到家里度几天假。昨天他准备到理发店去理发,吉卡借口和他一起出去一下,跑到了街上。

街上非常寂静,行人很少,他们向塔夫里达花园走去。但当他们快走到父亲叫他们看看有没有报纸卖的沃斯克列先大街时,两兄弟听到前面右方,大概是从富尔什塔德街那边,再远一点儿就是从基洛奇街那边,发出拖长的从未听过的声音——那声音非常有力,很像是人的声音,但任何个人的声音都不可能这么响亮,响这么长时间——莫非是上百人的声音?上千人的声音?——一种拖长的喊声,像叫声,一会儿强些,一会儿弱些,但一分一秒也没有中断。只有激动的人群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了——那是男人的声音,是拼命的、高声的喊叫声。

喊了好长时间。一直没有停顿。

时而传来步枪的射击声。

吉卡的一颗心愉快地跳动起来:他是那么希望发生什么激烈的、撼人的事件,哪怕是给许多人也给他自己造成损失,但只要是什么非同寻常、谁也没有经历过的震撼所有人的事件就好!

两兄弟来到了沃斯克列先街的一角,在那里找到报摊,疑惑不解地听着那边的声音。这时候有一个年轻的步兵士官从富尔什塔德街走了过来,他的面孔非常善良。他灵活地碰响鞋跟立定,向伊戈尔行了个礼,说道:“长官,别往那边走。那边,在基罗奇街上发生了暴乱,是沃伦团的士兵,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士兵。有人还看到打死了几名军官。”

伊戈尔挺直了身子,神情紧张,像是受到了威胁,有枪口对着他似的,似乎他现在就要把军刀抽出来似的。

那位士官还是那么立正站着,使他感到轻松了一些。

准尉伊戈尔·克里沃舍因低声地向那位士官说了声谢谢。

他又站了一会儿,高昂着头,印堂发暗,脸因屈辱而显得很难看,听着那越来越大的可怕的号叫声,那声音时而被子弹所打断。

而吉卡还想往前走,他向前走去!吉卡在那里感到很有意思!(他才不会被打死呢。)看一看一辈子没有见过的事情,不可思议的事情,该多有意思!

但是哥哥用严厉的去部队前还从未有过的口气阻止他,从牙缝里挤出话说:“我们回去。”

吉卡想争取自己活动的自由,但他们家里长者很有权威。而父亲也是不放他出来的。

从父亲的谈话,从大学里的教授以及同年人的谈话来看,毫无疑义,我们要从所处的局势中找出一条出路来。

他们回到家里,走进父亲的书房,向父亲讲了见到的情况。

完全秃顶的父亲,留着下垂的胡须,眼睛发炎,眼脸有点儿浮肿,身子保养得不很好的样子,穿一件家里穿的夹克——他只摇了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跟儿子们说。

为了观察外面动静,他们家客厅和食堂邻街的窗子是留着的,挂着透花的帘子。吉卡和弟弟在窗子旁边值班观察。他们的寓所在四楼,而谢尔基耶夫街不宽,整个马路都看得见。

过了不到半小时,从窗子的通风小窗口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许多声音汇合在一起的响声。一位中年侍女推开两位小兄弟说:“弗谢沃洛德·亚列克萨内奇!基里尔·亚列克萨内奇!走开,不要看!上帝不允许,人家会看到你们,要开枪的——会把你们打死的。那些造反的人,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这时,一批没有秩序的群众往利捷因大街方向拥了过来。其中有文职人员,但大多数是士兵,不仅没有军官,不成其为队形,而且那些士兵看起来很奇怪。而特别奇怪的是,什么样背武器的姿势都有:有的人背在肩上,有的人挎在肩上,有的人横扛着,有的人掖在腋下,刺刀往上、往下、往旁边的都有——他们得到了两个小时的自由,他们的姿势已经变得各式各样了。这些都是新兵,只不过穿上了军大衣罢了。

伊戈尔咬住嘴唇站着。他这个样子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一个军官来说,都是不好受的。

群众里面,人们在大声、活跃、无秩序地讲着话:是因为跑过来了,还是因为他们现在有什么事要做。他们相互呼喊着,劝说着——突然前面有人大喊道:“后退!后退!”

所有士兵群众急忙往后退,几乎彼此碰在对方刺刀上。

他们像一阵风似的被刮到沃斯克列先大街去了,再没有出现在这里。

这一场景,父亲站在客厅的窗子旁边也看到了。他沉思地说道:“我看到了——革命。但是没有看到反对革命的行动。”

的确,在首都,在这个生活井然有序的城市里,士兵群众胡闹了两个小时。可是没有谁出来阻拦他们,制服他们。

在这之后,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女仆把一位客人带进来去见父亲——这是一位小个子,皮大衣上一条很大的领子,公文包塞得满满的。几个儿子认出了他,向他问好:这是当今的农业部部长里特奇赫,是父亲多年亲近的同事。

女仆帮他脱下大衣。之后他脱下了胶皮套鞋,擦了擦眼镜,在走廊的镜子前梳了梳头:他那剪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密密地往一边梳着。这时书房的门开了,父亲走了出来,同时伸出两只手,友好而稍带责备地说道:“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你们的政府现在在哪儿?它在干什么?”

里特奇赫以一种谦虚、甚至年轻的声音回答说:“政府想在莫霍夫街聚会。但我没有把握,这有没有好处。”

“为什么在莫霍夫街?怎么回事?”克里沃舍因几乎以不满的口气问道。

“我也想知道!”他还是以那种年轻、抱歉的声音回答说,“刚才来了最后一次电话,是从帕热斯基中等武备学习七班打来的。他们想要到皇村去保卫皇上,问我哪个团可靠,想要追随这个团。我给他们解释说,皇上不在皇村,他们不要成帮到那儿去。而什么团可靠?军事部部长知道吧?我,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认为待在家里是不明智的,而且我早在星期六就把最重要的文件从部里带走了。您不让我在您这儿待几个钟头,打打电话,了解一下情况吗?”

“我很乐意让您待在我这里,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

父亲把客人带到自己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