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米柳科夫出来在叶卡捷琳娜大厅里漫步,他指望用观察结果和某些人报道的消息来补充自己原始的材料,他的这种材料作为可靠的综合结论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在普遍进展和探索的时期,尽管是初步的,社会合力的路线需要他,而这条路线无论如何总是不能明确下来。这里对于意识过程的本身也的确是不大适合,因为叶卡捷琳娜大厅几乎不能像往常在这里漫步那样来回行走,如今他们在这里要常常偏转着身子或者停下来,才能通过。这里聚集了一大群人,对塔夫里达宫来说是一种难堪的污辱,完全放纵的士兵们,没有领导,有人吸烟,还把烟头扔在地板上,有人坐在丝质面料包着的椅子上,有人穿着脏兮兮的靴子乱踏在富丽堂皇的镶木地板上,到处留下了雪融化了的脏水洼,士兵们在身后拖着步枪,后来他们感到烦腻了,把几支步枪扎成叉形支架放在圆柱旁边,把一个雄伟的大厅改装得像个野营。(如果他们准备反击的话,这可真是一座好野营,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而在几个小时内半合法的人群一个接一个地爬出来,并全集中到一起进入塔夫里达宫,这是多年来已经驯服了的人们,而现在在这里都变得生机勃勃了。而代表们却恰恰相反,很胆怯并小心翼翼地走了,因为从庆祝革命的场面走开是不体面的表现。转来转去的是那些很活跃的、当然也是与革命相关的姑娘们,一些小型的群众集会已经从几把椅子上游走到大厅的各个角落了。并且在圆屋顶的大厅里,墙边摞着运来的一垛装面粉的袋子,简直就把这里当成仓库了。再者,塔夫里达宫的防御功能是出色的。这算是一道什么风景线!我的天哪!
这个半合法的人群在预算委员会的房间里组建了内部组织,其实把他们放进来是个错误,可是又没有理由不放他们进来,现在又如何赶得出去呢?这几间大厅里12年来所构成的主要生活、高级内涵和俄罗斯历史的高度表现形式已消失殆尽了。米柳科夫在某种程度上想用自己坚定的步态去留意并保卫它。趁着在预算委员会这些活动家们在那里动作迅速地做着事情,杜马的代表们来到米柳科夫这里,甚至神色慌张地说起蠢话来,实际上并没回答什么。杜马的记者们有一个好主意,他们提议市内的各媒体没有报道,人民什么都不知道,必须抓紧时间让人民知晓,他们从今天夜间承担这份报纸的发行工作,也许可以把它当作国家杜马临时委员会的机关报。
米柳科夫回答说,这是个好主意。他立即又打住了,因为在进攻之后的一团混乱中哪儿还有印刷厂能有心思排版印刷?他们能够去说服和强迫谁呢?
米柳科夫同意了,他代表临时委员会。难道临时委员会已经有了实力了?几个小时之前米柳科夫还在坚决抵制建立这样的委员会。然而,过去的这几个小时有了转机。从中午到傍晚所发生的诸多事件的景象很快就有了变化。总体的印张排印法加快运作速度,进度已越过转折点。在这种加速排版进程中,时时遇到困难,有时进行不下去了,但是,最终还是要向前移动的。在这个问题上,还不十分落后。如果我们不去积极行动,群众不会再听从我们的。
还在不久前,这只不过是动人的辞藻。圣诞节(指东正教的圣诞节,是俄历十二月二十五日,公历1月7日)之后,米柳科夫从克里米亚的别墅回来了。莫斯科的伙伴们急不可耐地问他:“怎么不夺取政权呢?!”这时他断然地说:“给我们开来两个团的兵力,我们就夺权。”
但是,这些团似乎是来了,可是,杜马……
米柳科夫不是杜马主要人物吗?如果不是米柳科夫,那么是谁主宰杜马?如果缺少米柳科夫,那还是什么杜马?正是他今天看得比大家远一些,这就好在杜马暂时没举行会议,只是在缩小创造性的途径。更何况他反对宣布杜马常务会议的提议,试图把杜马变成国家政权机关,这是极端拙劣的。
现在,他们需要某种更有灵活性的东西了。杜马临时委员会?米柳科夫自己缩减了他所想出来的长长的称谓,机构的目的是“和人与机关往来”,以备遇到刑事案件时惩治之用。但是,过了几个小时之后开始弄明白了,委员会不仅仅是必需的,甚至是必须加强它的时候。它能成为一切复杂情况的调节机构。
它能成为新政权机构的开端。
夺取政权的历史关键性时刻也许已经来到了。怎么能打听到这件事呢?在哪里能确切地读到这个呢?
政治的全部艺术,就其实质来说,在于什么时候夺取政权,怎么样夺取政权,怎么样守住政权。
是的,进行过立宪斗争,现在已时过境迁。的确,现在杜马只要把现实运动同内阁锻接起来就好了。夺取政权还要跨越过垮台的政府和杜马吗?
这里还有个个人问题是令人困惑的。就实质来说,只有米柳科夫才不愧为新俄罗斯的名副其实的领导。要知道,他不只是主要党派的领导人、联盟的领导人,而且实际上只有他才能真正地全面掌握、权衡,并且组织大局。
但是,历史上扭捏作态是这样的,最当之无愧的人选不仅不能自己叫出自己的名字宣布,庄严地向前闪过去(美国人对这个问题可极其老老实实,公开坦诚地自我推荐),而且还不得不在某个时期停顿在次要地位,要自然地移动。而人们往往把某些零度能量的人物提到首要位置,他们正以自己缺乏表现力与意志力的品行来安排那些希望得到一官半职的人们。
就这样,大家一度选举罗江科为杜马主席,因为大家的看法一致,他这个人智力有限,且易控制。但是他让人失望了,人们发现他身上有一根很坚决的神经。米柳科夫从创建进步联盟开始就向大家灌输,领导未来那个令人满意,既是理想的,又是社会性的政府的人不该是罗江科,而是(他稍有停顿,大家都提示)格奥尔基·利沃夫公爵,他是非常好的人选(按照那项没有表现力原则),他在全俄罗斯很有声望。
用近卫重骑兵团军官或士兵去替换托尔斯泰主义者。(他不反对阴谋。)
罗江科是令人受不了的。可又不是走极端的人。这势必从此推动他前进,而米柳科夫对那已成定局了的战役并不惋惜。
而利沃夫,我们走着瞧。今天在紧急之中已经请他从莫斯科来这里。
今天几个小时的工夫,局势就有了进展,但是,要警惕地注视这个局势。趁罗江科忙着去了玛丽娅宫的时候,米柳科夫在这长长的叶卡捷琳娜大厅来回踱步,心理已经有了许多的变化。虽然挂在嘴上总是“革命”这个词,然而这还不是革命。我们无论如何是不需要它的,看得出这么慢腾腾的不行,要阻止它。
中庸的社会舆论往往是反对革命变革的论调。不过,既然局面已经如此急转直下,那就要成功地领导运动,把它紧握在手里。现实的政治往往需要走曲折路线,甚至是突变的道路。而罗江科恰恰可以对其抵抗。他肥胖的身躯占上了主席的位置,随后就钉死了一扇唯一空闲的门、唯一的出口,这也是一种抵抗。
他外出顺利地回来了,所到之处没有人阻挡他(而他吹嘘说,他是冒着危险去的),而他自己硕大的臀部坐在自己那把宽大的安乐椅里。不为什么而去,又没有带什么而回,因为米哈伊尔大公不当独裁者。
这样就意味着自己夺取政权吗?
不!萨莫瓦尔对这个行动还没有下定决心!即使自己不夺权,也不让给别人。
他挡住道路已经不是以杜马主席为名义,也不是以委员会主席为名义,而是本着自己的堂堂仪表,因为就连前线的总指挥们都跟他有某些接触,如果不是勾结的话。
想绕过罗江科,那是不可能的。
米柳科夫坐在罗江科的大写字台的侧面,只有指望自己的外交花边。任务和论证原来是很复杂的,要督促罗江科这个主要的当事人以委员会的名义去夺取政权,同时又要解除他的主要地位的职务。这一切好像实现不了!
罗江科的头上、脸上似乎写着“粗鲁”二字。沉重而宽宽的头骨(颧骨、两个鬓角与颌骨相等),一副胖脸。眼睛在突出的眼袋的衬托下,似乎变小了。他的头部若是生出一些毛发来的话就破坏了这一道景观,这里不管长出什么样的毛发也都是多余的,然而这里也不长头发,他的头发是推子推出来的,其实也只不过是推一推头顶尖儿周围长出的一些头发而已。
不是委员会的会议,而是有人来集合,他们是最聪明的涅克拉索夫,慢性子的科诺瓦洛夫,穿着考究、饶舌的舒利金和又刚毅又阴郁的糊涂人弗拉基米尔·利沃夫。米柳科夫没有当之无愧的同盟者,一切都需要自己去编织。
“您毕竟是一个人,米哈伊尔·弗拉基米洛维奇[1],您说吧:政府再也不会有了,已经崩溃了。您想一想,要夺取政权的话,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关键时刻啊!直说了吧,再过两三个小时就可能是另一个样子了,完全是另一种局势。
大大咧咧的科诺瓦洛夫的面庞上已表明对一切都表示同意了。(是用某些平庸的手改变了我们的历史!要知道这个人领导了最进步的“科诺瓦洛夫式的会议”!)利沃夫紧张而阴郁地看看,好像决定的全部分量都压在他身上了。而涅克拉索夫和往常一样,眼睛看着别处,双唇隐藏在狡黠的胡须下边。
“米哈伊尔·弗拉基米洛维奇,这么庞大的一个国家能够一日没有政权当局吗?如果政权反正已经是自己垮台的,那么在这种危险的时刻就应该把它挺起来,做这一切的为什么不是我们?”
罗江科双手托着自己的大脑袋,由于所发生的事件而处于惊慌失措之中。嘴里却说:“先生们!我不是暴乱分子。暴乱之所以发生,是因为他们不听我们的话。不过我并没有干过什么革命的事情,我也不想做那种活动!我不能去干反对最高帝王的政权的勾当!”
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存在似的,而不是杜马,也不是委员会。
舒利金(留着狡黠的胡髭,脖子上戴着领结)用悦耳的声音说:“米哈伊尔·弗拉基米洛维奇!如果我们不把已经败落下去的政权收拾起来,那么,要等别人来收拾?谁叫您去反对最高政权!君主政体我们不涉及。您去夺取执行政权,也就像忠于君主制一样。一切都会顺利解决的,皇上将任命新的政府,我们再交出政权,交给谁,都会有指示的。”
米柳科夫思忖着,似乎不是这么回事儿。
“可是如果不能顺利解决呢?”大为吃惊的罗江科问道,好像是正在努力让假牙托不要脱落下来。
“可如果不能顺利解决呢?那可就活见鬼了!”舒利金恶意地骂了一句,他喜欢激烈的形势。“不过究竟什么是帝王政府,如果这个政府毫无抵抗地逃跑了呢?甚至还没宣布出走,他们就已经走了!”
“自己夺取政权,”心情压抑的罗江科喘着气低声说,“这是革命的举动!我不能这样做。”
又是他!唯一的一扇夺取政权的门还被自己卡住了,因为他下不了决心。
米柳科夫没有采取独立步骤的条件,而只有通过罗江科。只剩下了用论据给他把骨头磨了再磨。
全体委员会应该共同来督促他!
对于这个刚愎自用的大块头的气愤都已经在大家的心里沸腾起来了。可他还软弱无力地自我申辩:“不过皇上也许还会同意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的责任政府呢?政府首脑也许已经被委任了?”
但是,别利亚耶夫没来电话。给他往军事部大楼挂电话,没有人回答。后来来了一个士官生说:军事大臣动身了,方向不明。
[1]即罗江科。——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