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彼得格勒的一天)

是什么人,什么时候纵火焚烧区法院一事,没有证人。

火烧得正旺的时候,人群不放消防队近前,消防队只好走了。人们都站在一边,看热闹。两小时之前从监狱获释的赫鲁斯塔廖夫·诺萨尔站在现场兴高采烈。邻近的中学生们拖着一些厚纸夹在玩耍。拖着那些被审判人的带有照片的案件的卷宗。一个在法院工作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勇敢地高声指责那群人,焚烧公证机构存放的档案,这是多么不幸的事情,不管怎么样,也不应该这样做。忧郁的工匠啐了一口,骂了一句粗话:“……既然这样,你就跟你自己的档案在一起吧。楼房和土地不用档案,我们就要分的。”

人们一致反对法院捣毁《俄罗斯旗帜》编辑部,把他们的黑帮报纸,他们的小册子撕成碎片撒向马路。

在法院的火势已经烧光了窗户和天崩塌下来的时候,人们把消防队员放过来。他们来了几队人,推来几架云梯。可是已经晚了。

一些醉鬼出来纠缠妨碍消防队员,群众已经把他们拉开,制伏了。

顺着苏沃罗夫大街奔驰着第一辆汽车,满载着武装士兵。从侧面的罗日杰斯特文大街上跑出来一些人看着这辆车。在驾驶室的前排有一个年轻的士官生,举起的步枪刺刀上带有红色布头,喊着:“乌拉!打倒暴君!打倒一切老爷!”

“沃伦团士兵,好样的!”人群向他们喊着。

老太太们吃惊地画着十字。

弗拉基米尔·瓦西里耶维奇·佩尔菲利耶夫,是哥萨克团混编禁卫军年轻的副官,身材高大,有力气,原来他是来彼得格勒度假的。二十七日正从某个营房旁边经过,在街上看见几十个游手好闲的流浪的被解散而丧失战斗力的士兵。他冲着他们大声喊了起来,并把他们都赶回兵营,痛骂了岗哨,严厉地命令他:不是休假的,任何人都不许放到外边去。

他又继续向前走了。(家里的母亲打听到了,惊慌地来找他,一星期也不放他走出家门。)

在游泳池街、茹可夫街、纳捷日达街这几条街的拐角上站着一小队士兵,跟一个外出的家庭女仆在聊天,而且大家都在骂娘。

沿着新教教堂街走来走去的骑马的几个文职人员戴着圆顶礼帽和细毡帽,在大衣外边腰带上挂着马刀,这些马还是从宪兵营的营房里牵出来的。

一个士兵,把步枪托冲下放在地上,想跟过路军官借火抽支烟。军官站下了,勉强而神经质地用左手拿着烟卷去对火,右手放在上衣口袋里。(是不是有手枪呢?)

士兵不慌不忙地对了火。

下火车的乘客们在火车站既找不到搬运工,也找不到交通工具,可是出租车站里有一些被推翻的轻便马车。有人去寻找小雪橇,有人去寻找席包,把自己的东西放在上面,在雪地上拖着走。

火车站附近所有商店都关门了,橱窗那儿也没有人。

在花园街上是平常的景象,一些商店和小店铺开门了,在阿普拉克辛和舒金两个市场上有购物的人群,店员们招揽顾客,卖货小贩们带着货担彼此大声喊叫着,开着玩笑,大声笑着。

韦尔钦斯基将军正在彼得格勒休假,他做事很明智,不管是在涅瓦大街,也不管是在哥罗霍夫大街上,都不跟任何事情发生抵触。从利捷因区,安静地倾听互相对射的枪声。

一个警士骑着马,马迈着大步奔跑。他轮流往两侧晃动着军刀。人们不由自主地往四面八方跑,他的马跳跃着跑起来。他顺手给大衣重新扎上腰带,戴上制帽。有人紧接着向他射击,但没射中。

军火库遭到了抢劫,一天的工夫盗出了4万条步枪,砸开了无数个装手枪的箱子。

顺着苏沃罗夫大街又有一辆拉着士兵的大卡车。沉闷的汽笛声不断地吼叫,人群聚拢到一起走着,士兵从车身里往外扔出步枪和马刀。年轻人赶紧收起来,而那些少年们高兴得发狂,首先举了起来。

一个12岁的小男孩,腰带上佩着一把沉重的马刀,垂在地上划着,尖声喊着:“乌拉——拉!”

以准尉为首的队列整齐,严肃地前进着。但是没有喊口号。人群里有人说:

“这是什么队伍,反对人民的吧?”

“不是吧?”

“那为什么他们不喊口号呢?”

在大门口,在过道上聚集了一些好奇的人,有居民、官员、小姐,还有军官带着太太。看着是危险的,可是挺有意思。一会儿那几堆人向前移动,到人群里去,以便看得清楚。一会儿向后跑去,军官们挽着太太们也跑了。

居民们又好奇又害怕地在大街上游逛。向迎面来的人打听消息,问他们那边儿发生什么事了,可不可以走过去。

立陶宛监狱是女子感化院拘留分所,在星期天晚上还有人拼命进攻:一些人在黑暗中会合到一起,到处奔跑,有时射击一阵。周围所有的居民都吓坏了,灯光也熄灭了。

只有到了星期一下午才出现了一辆装甲汽车和一队士兵。枪声响起,玻璃飞了,把一些门射穿。守卫室找不到人。监狱长不交出钥匙,被痛打一顿,浑身是血地被带走了。

开始释放被监禁的人。把各个库房里所有的东西都拖走了。

从下边的某个地方,似乎是从地下室里冒上来股股红烟。(酿成了三天的火灾。)

这一天的工夫人们摧毁了七座监狱。除了判决前羁押大楼(从这里释放了银行家鲁宾什泰因,立即来了一辆汽车把他接走了)、十字楼(从这里释放了格沃兹杰夫和整个工人小组。)以及立陶宛监狱,摧毁的还有军火库、堤岸街上的女监、在下新城街的军事监狱以及羁押解送犯人的监狱和亚历山德罗·涅瓦大寺院附近的拘留所。

在大街上囚犯们和服苦役的人身穿囚服,愉快地来回踱步,互相亲吻,还去吻士兵们。

无须详细打听,全都获得自由了,和政治犯一道获得自由。(人数太多了——包括一切刑事犯。就在那些时间里开始了全市的抢劫、纵火和凶杀。)

雷科申是将军的独生子,是上了锁的米哈依洛夫学校的士官生,透过小通风窗口冲下新城大街喊道:“同志们!我们也和你们一样!但是从这里不放我们出去!”

这时士官里尤里·索比诺夫,演员的儿子,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

工人们解除了芬兰火车站警备队的武装并占领了车站,切断了信号。火车运行停止。谢斯特罗列茨克的军械员们也占据了白岛车站。

普季洛夫工厂的工人们抢了武器商店,拿着武器赶走了工厂附近最后的警察值勤人员。

大街上到处都在解除军官的武装,温和地说:交出军刀、手枪,请走吧,老爷。

在这种抢夺中也有自卫队:保障自己,暴动者们免受他们侵害。

军官们在行人众多的街道继续行走,彼此行举手礼,任何人也都没有军刀:或者有个刀鞘是空的,或者干脆什么都没有。(是收藏起来放在家里了吗?)

两个文职人员,知识分子,身穿质地很好的外套,一边走着,一边高谈阔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无鞘的军刀。(是夺来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弄来的?)

电话来了消息:以罗江科为首组成了责任内阁,普罗托波波夫被任命为全权执政官,阿列克谢耶夫将军被任命为军事大臣。

步枪很常见了,许多人到处开枪,就好像是无意之中开的似的。

大街上货运汽车越来越多了,都是从哪里来的?战争进行三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频繁开过的车辆。它们在人群里移动,活像一只只巨大的竖起毛来的动物。士兵们的身上机枪子弹袋斜挎过胸前从肩上垂下,穿到腰带里在步枪枪筒上挂在钩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派喜气洋洋的表情,但含着按捺不住的仇恨。

“乌拉——拉!”他们不断地向人群高喊着。人群也拥向他们举着红色的条幅迎上去:“乌拉——拉!”

一个骑马的士兵,手握着手枪,走近一个军官,朝他脸上瞄准了。

贵族子弟军官学校(在花园街,在沃龙佐夫宫里)一星期之前招收了一批少年新兵,准备迅速培养成军官。他们还不会拿枪。白天都知道了暴动的事,就赶快教他们射击。派一个队分散在院里的雪地上,对着大门。

士官舍斯托帕洛夫是个优秀的机枪射手,他把全体学员都教会了并对他们说,不要朝起义者们射击。

谁也没有伤害他们。

在涅瓦大街上的狩猎工具商店(被捣毁了),全部枪支被抢劫一空。

庞大的装甲车“阿赫特列茨”,不仅装备了机枪,还有一门炮,轰轰隆隆地滚动在涅瓦大街上,车身上插了一面红旗。

一个军官驾驶一辆军车想要穿过旗帜广场上云集的人群,按喇叭。但是人群不闪开。

“停车!不准通过!下车!”

一个大学生走上前来,把手放在方向盘上:“我们没收您的车。”

军官尖刻地说:“这个‘我们’是指谁?”

“起义的人。请不要刺激群众,也不要激发我们动手。”

大尉下车了,不知所措。

几个青年人挤上了车,也有那个大学生,他们把车飞也似的开走了,还不断地一个劲儿地按喇叭。

但是,没让大尉走开。另一个大学生说:“现在您该把军刀交给我们。”

大尉脸色变成暗红,气势汹汹地说:“不!这是剥夺我的荣誉!”

“但是,我们需要武器。”大学生加以辩驳。

大尉打量着他和周围要进攻他的那些人:“军刀我就是不交,你们打死我吧。”

一个魁梧的士兵挤过来,用一只手赶在一个青年人的前面:“弟兄们。如果军官交给你们军刀,他就被剥夺军官的军衔。一把军刀对你们来说也无济于事,而一个人就该死掉吗?”

“你是什么人?帮他说话!”

“我是个反对政府的人!但我不欺负军官。”

大家夺过了军刀,勉强把军官放走了。

可是他刚走到苏沃罗夫大街上,一群士兵向他走来,从他肩上撕下了肩章。

他退了几步闪到一边去,开枪自杀了。

在普列奥布拉任团大院里,伊万·列德钦科夫正在和自己的老乡米季卡·皮亚季拉佐夫一块儿闲逛,经过大门走向苏沃罗夫大街,那里的人们也都自由自在地散步,要往哪儿打枪就往哪儿打。

一整天谁也不管他们的吃饭问题,厨师们都逃跑了,加上部队也散了,没有命令,谁愿意跑哪儿就去哪儿,而那些新兵们害怕外出。而早春的微寒半小时还能承受得了,可是半天嘛,就很受不了。要回营房是不被允许的:就好像如果被那些暴动分子抓住的话,那可就完了。

有一个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军官在袖子上已经佩带上红袖标,他可怜另外两个人,把他们领到地下室,那里是个靴匠作坊,今天谁也没干活儿。朋友们在这里暖和过来了,只是肚子里强烈地响起来。大家闲聊起自己的故乡梅谢拉,没有什么事情好干,虽然天还早,躺在地板上,在那些制靴用的毛坯、坯料、半制品之间,枕着皮子入睡了。

伊兹马伊洛夫营的值日军官在大门旁回答了那些走上前来的起义士兵们,不准他们进入营地,立即被两把刺刀刺死,倒在地上。(然后被剥光,被丢进贮藏室。)

工程学校的士官们从早到晚地赶功课,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天来外界的骚动不安。有一座工程师监狱坐落在小喷泉和莫伊卡街之间。今天在他们周围有许多人戴着红色的花结,摇晃着步枪,走来走去并且大吵大闹,捣毁了内务部大臣的家。人们挤来挤去。有传闻说,工兵营往学校去了,拿下了监狱,把士官生们召集在一起,给士官们发放了步枪(每人才两颗子弹,不是没有子弹,而是长官不愿意发给),排好了队列。

工兵们没有站在这里,也没有去进攻。他们既没有秩序,也没有指挥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