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第一百五十二章

无论是安东叔叔，还是从前牺牲了的革命者之中某个没有过机遇的人，这种命运都不能在幻想中出现。夜间，阵阵惊惶不安，彼得格勒已经成了无政府状态。车辆疾驰在各条大街上，好像是在一个童话般的机器里，沿着街面以鸟飞的速度前进，卡车的两侧挡泥板上伏着射击手，用步枪向前瞄准着。驾驶室后边还有几十名士兵，飞奔去占领政府的堡垒——在距离参政院广场300俄丈的地方！萨沙已经到了这种程度，周围早已充满了幸福感，他的生命已经升腾达到这种高高的顶峰，从来没有过的这种荣耀，现在他能无怨无悔地舍弃了它。

瞧，内战又开始了！他首先是珍爱生命，只是为了需要的时候。

有经验的索斯诺夫斯基坐在装甲车上走在前边，是他选择了行军路线。装甲车风驰电掣般从夏园旁边跑过去，萨沙的心还因这种象征意义而猛烈跳动：安东·列纳尔托维奇就是在这里向杜巴索夫射击，也是在这里被捕的，就在这里响起了俄国革命的最初的枪声——卡拉科佐夫式的；正是从这里亚历山大·列纳尔托维奇[1]飞奔向沙皇专制制度进行决定性的最后一次进攻！

他感到眼睛里涌上泪水来。这是永垂不朽的！即使他现在牺牲了，这个功勋要被载入史册的，将被回忆的：亚历山大·列纳尔托维奇攻占了最后一个沙皇政府的堡垒！

索斯诺夫斯基就这样带领汽车沿着曲线形的沿岸街向莫伊卡走去，也就这么越过了涅瓦大街和戈罗霍夫街，毫不停留。突然，发现前边有个什么物件，装甲车急剧地停下了，萨沙的司机没有能立即刹住，险些撞坏了装甲车的后部。

索斯诺夫斯基伸出一只胳膊来向后边画着圆形手势。积雪堆把有莫伊卡的沿岸街挤得很狭窄，已经不是能容得下并列行驶的两辆汽车的宽阔街道了。萨沙的司机一边粗野地骂街，一边开始发动装甲车到戈罗霍夫街去，一直开到戈罗霍夫正街上。装甲车带着可怕的后部紧挨着它们跟在后边过来了。

萨沙想爬出去向索斯诺夫斯基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被两翼上伏着的士兵们给妨碍了，加上装甲车既不停下也不解释，反而拐弯了，猛然一冲沿着哥罗霍娃亚街，然后顺着海军街向左拐去。

在海军街区中心萨沙的汽车追上了装甲车。现在装甲车运行得小心翼翼，关闭着车前的两盏灯。萨沙的车灯也关闭了。但是，在海军街上有很多街灯，他们俩都停下了，从宫里看他们很显眼，也正像他们看宫殿清清楚楚一样，整个楼两层的许多扇窗户灯火通明，仅有一扇没有灯光。大臣们现在都坐在那里吗？是不是立即可以把他们都抓起来呢？

在宫殿的后边远方，玛丽娅剧院那边，天空被火光映照着，说明大火烧得正旺。

大宫殿的前面，放着两门大炮。真糟糕！……确实，现在是炮身冲着伊萨基扬大教堂。

面对着它们，装甲车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时机枪打了一梭子。一开始萨沙以为是装甲车开始了射击，可是，不对，又重复一梭子的时候才清楚了，是往这里打来的，子弹打在附近某处发出的砰砰声。（萨沙一点儿也不害怕！他突然发现身上有股军人的沉着劲儿，也是自己惊叹过的冷静，真正的军官都有的那种精神：在战斗时刻只考虑战斗！）

萨沙等待着索斯诺夫斯基的决定。决定有了，全然是始料不及的：装甲车烧坏了前边的两盏灯，机枪开火了，就这样带着亮光和射击，完成了广场边上向右后方的急转弯，从“阿斯托里亚”旁边过去，奔果戈理街走去。

就这样消失了。

萨沙制止住司机不让他继续操作。他什么也不明白。他不明白索斯诺夫斯基是向谁开枪。也不理解他是往哪里去，已经完全离开宫殿了。他们事先什么也没有琢磨透。萨沙现在等待改变路线结束，他提议，索斯诺夫斯基绕过尼古拉一世的纪念碑，从两门大炮的一侧出去并对着皇宫那边驶去，以钳形攻势包围占领它。

不过，索斯诺夫斯基没有上车走。没离开，也没有露面。

真是莫名其妙。

更弄不懂到底是谁开始向他们开的火。再也没有射击。萨沙探出身子来，转过身去，询问在车厢里的自己人，有人负伤没有。打听到谁也没受伤。

宫里灯火通明，并没因枪声而熄灯。在正门入口前边，清清楚楚地竖起两门大炮，可是没有炮手，这是怎么回事？萨沙思忖着。根本没有炮手！这样它们既不能射击，也不能转动。

在一些主要的门旁，站着两名岗哨以及另外一个人和他们并肩站在那里。就是这些！

广场，萨沙看见它多少次了，从宫殿到纪念碑，再远些在纪念碑后的小花园，在海军街的那一面，广场既不空旷，也没被挤满：广场上不是徒步者的寻常活动，而是令人费解的情况，时间已将近半夜了，但是，一群群人，不是在路灯下，而是离得远一些，聚集在各条街道的出口处、墙旁、大门下，在正门那里，好像是在观察，想仔细弄清楚，或者期待着什么，尽管天很冷。大家都在一起，人很多。

他们是不是准备进攻呢？进攻皇宫？还是在等待什么呢？

萨沙拟订了无可怀疑的计划：他的卡车要直接奔向宫殿！直接向主要入口开去！这要不了一分钟。冒着直接扫射的危险，如果突然驱车去，不立即开火，恐怕来不及跑到大炮那里。也可以在行驶中不瞄准就开火。到这时街口那些一堆堆人群就要蜂拥而来，进行支援。没有什么比他现在这么站着更危险的了。当然，没有了装甲车，成功的机会就比较少了，但是……往入口那里去，要经过150俄丈，也可能他们不是都能到那里，他自己也到不了，但是，这却是唯一正确的方法。而直接开到跟前去仿佛是有一种和平的意图，这更危险，不会让车开到紧跟前去，会打出许多枪眼的。

然而，萨沙还没来得及向后再探出身子，并向自己的士兵们解释任务，在整个宫里同时熄灭了灯光！全宫都立即熄灯了！整个宫殿立即从热热闹闹灯火辉煌中变成了一片黑暗的并且隐蔽起来的了。

为什么？在自己即将进攻之前，还跳一下？不过，在宫殿内是不能蹦跳的，而卫戍部队要进攻是非常没有意义的。那么，是为了防御？以便看得更清楚才射得更准？这样的话，那就尽快向他扑过去！也可能是由于惊恐，某人的神经支撑不住了？或者想要在黑暗中从各个后门跑开？唉，没有力量包围后面的各个出口了！

空气是寒冷的，还有满天的星斗。

萨沙向后探出身子，但是，这个时候有什么好解释的！不需要什么鼓励，大家都是志愿者。他就只喊了一声：“一边走一边射击，往各扇窗户上打，各就各位！”让司机开车，“出发！不开灯。”

汽车不曾关上马达，立即就出发了，径直穿过广场。尽力减弱了灯光，不过还可借着广场上的路灯灯光，司机可辨别出来，得绕过能陷进车轮的雪堆。

在他们的头上震耳欲聋地响着自己人的步枪声和爆发出的射击声。

他们很快地就奔到了主要入口那里。现在下决心了：在那里他们能来得及迅速跑到两门大炮那里吗？

萨沙用侧面余光一下子发现了，有几堆人也跑向宫殿去了，横穿过来跟他们联合起来。原来是这样啊！一堆人里头上出现了一个火炬。（思忖了一下：干得多漂亮啊！）

萨沙想立即从座位上站立起来并向前飞奔超越过汽车才好，不至于被子弹打得千疮百孔的！

但是，汽车也干得不错，黑暗的玛丽娅宫在火光的背景上向他们迅速地移动！向他们射不射击呢？从自己人这里是不可能了解到这个了。然而，已经只剩几步就到大炮口了，从炮口是不会爆出摧毁性的炮火的！

已经经过大炮的旁边了，直奔正面入口的台阶和拱门去。萨沙下达命令：“开灯！”

一下子照亮了拱门深处走来走去的卫队，仅仅几个人，其中谁也没有要掩护射击的迹象，双手向上举着步枪。

萨沙希望上边那些自己人支持那些瞄准的人，但是，不能向自己人开枪，他推了一下射手，从上升翼上跳下来，手里举着手枪，沿台阶跑上去。

现在只有依靠他们停下的那辆汽车上的灯光了。卫队仍像从前一样双手拿着武器去交出，其中没有军官。

“开门！”萨沙冲着他们激动地高声喊着，可能是怕他们不听话。

一个士官生伸手把门大敞开了，在他们面前撑着又高又宽、沉重的入口大门扇。那里边远处一片黑沉沉，像个陷阱。只是头几步还有汽车前灯亮光照一照。

萨沙的士兵们都从车厢里跳下来。他们几个没有武器的已经不等他的命令了。不过再往里边远一点儿的地方就令人担心了。

萨沙毫不动摇地决定第一个进去，考虑下命令，如何从外往里留下自己的岗哨。然而，那几群文职人员开始跑近前来，都是年轻男人，说是工人又不像，没有时间仔细打量他们。萨沙领着举火把的第一个人往里边走去。

其他人，士兵们和非士兵们轮流地跟着他们蜂拥而来。

在有红色大理石柱的前厅里，他站住了。手拿浸过树脂的火把！正面大理石楼梯先是向左边然后分成两部分向上延伸。大概所有的办公室和政府部门都在上边。不过，在一层有过道，从楼梯旁边过去。

任何一座陌生的大楼，假如就这样冲进去，就如同掉进陷阱，眼睛看着楼梯、过道、走廊，每个方向都觉得好像是最主要的地方！一开始往哪儿跑呢？在哪儿去寻找呢？抓谁呢？大臣们都在哪里？他们大概还没有走掉，他们是躲藏在某个地方了！怎么样能成功地抓获呢？还是拿走他们桌子上的文件更重要一些？是的，拿走文件更重要！可他们的桌子都在哪里？

“看门人在哪儿？”萨沙听到了自己那恶狠狠的高声喊叫。

在火把的光亮照耀下，他面前立即出现了一个粗壮的过了中年的看门人，身穿宫廷内侍制服，从后边的大镜子里可看到他的后背。

“宫廷卫队长在哪儿？哪儿去了？”萨沙高声喊着一连串的话，“主管人在哪儿？是谁断的电？我枪毙了他！立即给我开灯！”

他也不听辩白和解释：“你们两个，上上刺刀，趁着电灯还没接上押着他去逮捕卫队长。告诉他，否则我要枪毙他！”

两个人带着看门人在黑暗中到某个地方去了。

不，萨沙自己站在黑暗中，借着汽车上的灯光，而火把的光亮已经离开他，沿着红地毯向上照着道路，跟它走的是一支活跃的临时凑起来的志愿者队伍。

“走！”萨沙下了命令，也往上边走去，跟着火把，有的人跟他走，而有的人不去。这时他考虑那些一起来的士兵们，他不知道是哪个营的，不知道姓名，也不认识面貌，他是在塔夫里达宫前边小花园里摸着黑把他们召集在一起的，就是这样他把他们给丢了。现在，对于每个来的人他只能认为，这是来自他的队伍的，或者是来自皇宫警卫队，或者是来自旁不相干的地方。

身旁原来是个身材不高，挺招人喜欢的面庞微黑的大学生，有一双稍厚的嘴唇。萨沙斟酌，现在这个才是他最需要的人。

“咱们走啊，去看看，搜查一些主要文件！”萨沙命令他，那个人表现得极为兴高采烈。“站下，火把！”他喊住前边的人。

但是，楼梯下边又出现了第二个火把，也摇晃着到这里来了。

萨沙考虑，对司机什么命令也没有下，就把他们这些人留在这里，他是完全能逃走的。

不过这已无关紧要了。不用加以任何催促，那些不知名的志愿者们顺着楼梯往里跑，高兴地大声喊叫着。如果他们服从命令的话，现在就可以包围宫殿，抓获各个大臣。然而，他们不服从命令，不注意萨沙和他的号令，而且还赶在他的前面并四散跑到某处去了。他们去哪里了？这是些什么人？一切都不了解，因为再往前楼梯分成两个方向了。

这里灯光明亮，整个大楼里又立即亮了，照耀着白色的楼梯，再往上是玫瑰色调的大厅。

萨沙看见了他的那些广场上的志愿人员，他们带着一些老式的椅子，腋下夹着桌布回来了。还有个人站在高高的窗台上用力往下扯那贵重的窗帘。

布料被撕得喀喀直响，沉重的窗帘杆架耷拉下来，险些砸到这个强盗。

整个玛丽娅宫到处都响着嗡嗡的声音。

但是，还要跟这件事作斗争，可萨沙身边没有任何人。他环顾了周围，除了这个大学生之外，没有任何人。

两个士兵走来了。

“你们是我的士兵吧？”萨沙问道，“那么就站在这里站岗。如果敌人出现就开枪，有事要事先通知我。我们继续往前走。”

接下来他看见是两层建有白金圆柱的大厅。人们都拥到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