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第九十七章

早上士兵的造反把预料中的整个事件的进程给打乱了。昨天,杜马是否要被解散还是一个最重要的问题,而今天已经不是这样了。现在政府的各种措施的顺序已经变得不明确了。政府该做什么,在什么地方采取措施,已经不清楚了。因为部长们在首都来来往往走动都已经不再安全,甚至行不通了。

早晨,军事部部长给总理大臣打电话,两个人在两条大街上久久地议论:应该采取某些措施呢,还是什么措施也不采取为好?自然,民众好像期待着政府做出什么决定,但是,既然首都处在军事状态下,那么,非军事当局就不需负任何责任了,甚至军事部部长也不用负责任了,因为全部责权交给了哈巴洛夫将军。

在两头用电话交谈很难想出什么办法来,于是他们决定开会讨论。但是,戈利岑公爵不想到别的街上去,因此,他再次把部长们开会的地点定在莫霍夫街上自己的公寓里。两小时过去了,还没有能够把所有的部长们召集到一起来,进行那种复杂的查明情况的谈话。终于,到中午11时许部长们才开始聚集在一起。

第一个来到的是别利亚耶夫。那件沉重的将军大衣穿在他身上看来是太重了,他头上戴着的那顶遮着他脑袋的大檐军帽也过于大了。带着肩穗的绣着花字并挂着勋章的制服穿在他身上就像穿在小孩身上似的。但是,他那巨大夹鼻眼镜后面的模糊深暗的视线却充满着绝望的严肃性。这位部长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懂得,不需要别人来解释。

而这里是最需要他了——可是他也是什么也决定不了。工贸、教育部部长,或者说检察官西诺德来了,可他也决定不了什么事情。

部长们情绪很不好地聚集在一起了。他们又用电话招呼自己的同事,他们不来的话还不能开会。

空中在冒着烟,仆人解释说,这是州法院被烧了。州法院离这里很近,只隔三四个街区,半俄里之遥!部长们的聚会和总理大臣的寓所本身已有受到那些匪徒袭击的危险。现在,戈利岑公爵非常后悔没有把聚会安排在寂静边远的马林宫里,可现在已经通知下去了,不好改动了。现在他只好打电话给那位糊涂的哈巴洛夫,要求他派人来保卫他的住宅。可是哈巴洛夫回答说,他已经没有后备力量可派遣了。咳,这个军区指挥官是干什么吃的,他连一幢总理大臣的寓所都保护不了?!

部长们经过激越的满是人的街道,好不容易才到来了,有的是坐车,有的是步行来的。他们喝着茶或者咖啡,一会儿坐下,一会儿站起来,两三人一起,有的抽着烟,有的望着窗外——莫霍夫街上还很平静——听着仆人们带来的新闻。他们往自己的部里打电话,打听那里的人们是否在工作——似乎所有的人都在工作。

步态和外表上有几分稚气的外交部部长波克罗夫斯基一点儿不像个外交官。他迈着小步子在部长们中间走来走去,下垂的胡子一会儿对着这个,一会儿对着那个,打听辞退的办公人员的情况。要知道,昨天和马克拉科夫谈判时,他们答应杜马一被解散他们也立刻辞职。今天早晨,法国大使巴列奥略到他这儿来了,他坚持说,盟国期待外交部是负责任的。而今天下午他还要会见他和比尤克年两人——盟国还要坚持原先的态度。怎么来回答呢?

怎么回答?罗江科有电话给戈利岑——什么也不回答。里特奇赫不在。海军部部长格里戈罗维奇也不在,他一直躺在海军部自己的寓所里。(杜马像喜欢波克罗夫斯基一样,也喜欢格里戈罗维奇。)

别利亚耶夫比所有人说话少,活动也少——他坐在一个角落里,非常不清醒的样子。

普罗托波波夫终于来了——像刚演完戏的演员似的带着一脸疲倦、无精打采的神情,一副早就预见到要挨骂但什么也不想听的神态。

然而,他又不得不听。凡是到这里来开会的部长,现在都愤怒地攻击普罗托波波夫说:他比所有人的罪过都大!他用使人放心的保证使所有内阁成员犯了错误,并且已经无法改正了!他们长时间不让他辩解。把内阁的整个无能归罪于他,把自己所感受到的全部烦恼发泄到他身上。

诚然,普罗托波波夫已经没有进行反扑的那种劲头了。他的那颗高傲的有点儿秃顶的脑袋在两肩之间陷了下去,用不愉快的病态的眼睛看着大家。他在做自我辩护,但作为一个确实有过错的人,一次也没有用过“我的亲爱的”字眼。警察厅长昨天还叫他相信,所有革命政党的头头都被逮捕了。因此,革命成了无头之蛇,所发生的事情已经不能算作革命了。这是怎么回事,真是不可思议,无论如何不应该是这样的!而军队里的动乱——对此他不能负责任,这是军事部部长的事。

但大家还是大声责备普罗托波波夫,他拱着背,演员似的脑袋更加陷在两肩之间,默不作声。

别利亚耶夫也不得不做自我辩解。他像一只无处可逃、吓破了胆的兔子。谁能预见到军队的自发运动呢?这是不可能预见到的呀。现在——只能靠彼得格勒外部兵力来援助了。

而这时保卫总理大臣寓所的警卫还没有来。旁边利捷因大街上人们越来越不受拘束地活动起来了,还从那里传来了枪声。别说是开会,就是待在这里也是危险的。

这边的他们——是帝国政府部长啊。而那边的他们——是一小股不知所措、没有任何人指挥的群众。

这边,他们内心在隐隐作痛: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啊?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在这半明半暗的私人寓所里呢?好像在进行什么密谋似的。

把他们召集过来真是多余。这是不必要的相会。

不让自己佝偻着腰瘸着脚,戈里岑公爵仪表堂堂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他更加下决心要把会议移到马林宫去开。

这时哈巴洛夫应召来到了。

这位独裁者给人一种难受的印象,整个人像一个幽灵,脸上的皮尽是皱纹。这位将军的大下巴在说话时一颤一颤的,那两只大手也是如此,而说话的声音显得没有信心。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事情,怎样发生的,都发生在哪些地区——在这一天里还可能发生什么情况。但大家也没有多问他问题,戈利岑只申斥了他几句。

哈巴洛夫很快就走了,答应马上就给派警卫来。

但这时有传闻说,群众正在潘捷列伊莫诺夫街上运动。

于是大家一致决定:立刻散开,一个一个地走,下午3时以后在马林宫聚会。

显然,部长们一个一个地走出去,挪动开会地点,这是比较安全的。戈利岑公爵看到哈巴洛夫身体不好,请别利亚耶夫本人到市政府去,亲眼看一看,好好地安排一下。

黑眼睛、虚弱、缩成一团的小个子别利亚耶夫,尽管像是纸做的人似的,那眼睛却流露出表意极明白的负责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