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早饭后，季莫菲命令第二连着战斗装备在二楼走廊里列队，机关枪置于右翼。
他来到了队列前——他虽然受过一次伤，但还一次也没有受过奖励，他长着一只大鼻子，厚嘴唇，窄额头，两只很大的眼睛。他极力想表现得庄严神气一点儿，但是做不到。他习惯于断然地下命令，但不习惯于讲话，讲起话来有点儿发愣，拖着长音：“喂，弟兄们，我们说什么好呢？这些日子你们自己都看见了，而且你们用枪托揍过人，还扣过枪的扳机……我们不禁要问：我们叫人们流血流得还不够吗？上面在干无耻的勾当，我们膜拜他们，而他们却在抽我们的筋。我们就不能公正一点儿吗，不干反对人民的事吗？我相信，别的部队会尽可能给我们提供帮助的。”
在这一点上他并不那么有信心，但是不可以叫大家感到会失败。
谁也没有给他有条有理的回答，但看来大家是同意他的看法。
“那么，你们是信得过我啦？你们会执行我的命令吧？”
得到的反应是，他们信得过他。
全体军官对他的话做了回应：“祝您顺利，阁下！”他觉得还是不露声色的好。拉什凯维奇没有表示欢迎，而大家则立刻喊道：“乌拉！”
他自己也还不确切知道，往下会怎么样，但既然大家喊了“乌拉”，那么大家都是赞同他的，会和他同心同德，步调一致的。
大家站好了队列。每个人的心在突突乱跳。大家列好队准备做殊死的战斗。
差10分8点的时候，准尉来了。季莫菲兴奋地甚至剽悍地命令：“立正！向中看齐！”
准尉向上士行了个军礼，又向队列行了个军礼：“好样的，孩子们！”
队列大声喊道，声音不太整齐：“好样的，长官！”
“稍息！”
“稍息，整理装备！”
但他倒有点儿紧张，有点儿控制不住自己。季莫菲感到自己像是在走钢丝，由于这原因他对自己的那些人说：“怎么样，孩子们，往日好样的沃伦营士兵们表现得很勇敢吧？”
“是的。”一个士兵说。
“今天，还会表现得更勇敢啊。你们会看到的。”他的嗓音在颤抖。
人们全都静静地站着，鸦雀无声。大家在等待出发。
8点过一会儿，值日兵过来说，拉什凯维奇上尉就要到了。
所有士兵们转过头来看着季莫菲。他眯缝起眼睛，稍稍举了举手，让大家都看到：他正在为大家着想。
但拉什凯维奇没有首先到这里来，他到办公室去了。
五分钟以后，他直接朝这儿走来。他戴着金丝眼镜，十分显眼。准尉命令：“立——正！向中——看齐！”
他向上尉报告。拉什凯维奇接受报告。大家都带了枪——这原是他命令的。他向队列问好。突然，整个队列十分一致地高呼：
“乌——拉——拉！”
上尉甚至弯身向后，警觉地看了看队列，又看了看季莫菲。他没有想到会这样，但突然，他笑了，温和地说道：“这是什么样的形式，季莫菲？”
季莫菲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只听得彼得格勒来的上等兵奥尔洛夫从队列里喊道：“血流得够了！”
上尉立刻把右手伸到衣服口袋里。这就是说，那儿有手枪。他在队列前来回踱着步子，盯着一张张脸看。想必是在寻找这话是谁喊的。他没有找到。他向马尔科夫温和地问道：“你讲一讲，‘乌拉’是什么意思？”
马尔科夫只好向他说明。他们之间只隔一步远。马尔科夫稍稍仰起头来，就像是往深渊里走似的，连“阁下”的称呼都没有说了，直接说道：“那就是，我们不再开枪打老百姓了！我们不愿意要老百姓白白地跟着流血呀！”
说了这话之后，这个士兵还有什么可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那个带眼镜的人说话的嗓门比别人高。他一手把枪拿过来！枪从左手转到右手，立在石板上，接着两只手端起来，刺刀向前斜过来。
噢，没直接冲着胸膛，意思是说，你小心着点儿。
拉什凯维奇是小心提防着的。他又和他并排着走，弯着背。他在马尔科夫对面站了站，又开始踱步。他那两只机警、尖锐的眼睛瞅着那一张张面孔。
这时又有两个准尉走过来，他们是韦利亚米诺夫和特卡楚拉。他们见到——教导队的首长不知为什么在忧心忡忡地走来走去。准尉悄悄地告诉了他们。
而拉什凯维奇现在站在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目光扫视着全队的人，用响亮的，但不是威胁的，而是失望的声音说：“近卫军士兵们！皇帝陛下给首都的部队拍了份电报。他要求军队平息骚乱，这些骚乱会使我们的作战部队陷于混乱状态！”
看来，他是要拿皇上来做文章了。
鸦雀无声。
队伍一动不动地站着。但是，队列中的士兵们已经习惯了这一套。
马尔科夫把枪放下来，完全放了下来。像大家一样，把枪放在脚边持着。
这时韦利亚米诺夫说：“上尉先生，请允许我出列，我难受。”
拉什凯维奇眼睛盯着队伍，头也不回懒懒地对他说：“出去吧。”
韦利亚米诺夫很快地解手去了。
解手去了吗？他是不是告诉别的部队去了？
似乎是：拉什凯维奇把头转向门口，士兵们就会成群地跑掉似的。他绷得紧紧地站在那里，瞅着队伍。他的心还是放不下——要为皇上负责。
队伍站在那里。
季莫菲单独地站着，但和队伍息息相关，不敢贸然行动。他站在那里，一颗心七上八下。
突然，后面横队里不知是谁用枪托使劲敲了一下石板，声音低沉地喊道：“从我们这儿滚开。我们不想见到你！”
学着他的样子，另外一个人的枪托，在另外一个地方，也“叭”地敲了一下！
大家找到了办法，就这样！一个又一个枪托敲打着石板！走廊里响起了从未有过的、没有听说过的威严的“叭叭”声。回声在走廊里荡漾。
拉什凯维奇两个肩膀都收缩起来了，紧张得不得了。这时季莫菲又向他喊道：“滚开！！”
突然，拉什凯维奇急忙转过身去，很快地走了。有一条楼梯通到下面。他从楼梯上下去了。两名准尉也不见了。
胜利了？！这是非常艰难的事，他们第一步可是迈出去了？他们是怎样对待自己的首长的？你看，他跑了，被赶跑了？
他们走了——现在他们就要叫部队来进攻我们了。
季莫菲奔到了窗前，从那里可以看见整个院子。
他把封住的窗框猛然一拉，把窗子全打开了：他往哪儿去？
这时，有的人从队伍里跑了出去。但不是所有的人，一部分人还留在原地。
第二扇窗子也拉开了。
大家看到：拉什凯维奇上尉下了台阶，接着很快穿过院子，走到了大门口，到了街上。那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要去营部吗？
奥尔洛夫（而不是季莫菲）喊道：“打！”
五枝步枪举了起来，奥尔洛夫也举起了枪，从开着的窗子里开枪了。上尉倒在了大门前，倒在踩碎的雪地上，一动不动地躺在了那儿。
他被打死了。
噢……这该怎么办呀？……
有的人发呆了。但有人在走廊里喊道：“乌——拉！”
什么“乌拉”呀？这一切现在只是个开始呀。只是现在没有退路了：拉什凯维奇倒下了。现在——这里谁也没有退路了。
现在——我们是暴动分子了，只有干下去了！那么，后果呢？
季莫菲挥动着双手，大声喊道：“回自己的位置去！列队！”
大家集合了，开始站队了。
可是——现在该怎么办？在这夜里大家想：占据楼梯和窗口，作为防御阵地。然而这不是把自己关在笼子里吗？！当大家担心能否从这里迈出去的时候，想到了这一点。可是迈出去以后呢？
“往外活动！串联别的连队！我们串联的连队越多，我们受到的压力就会越小。现在——后路被切断了，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串联别的连队！”
季莫菲大声命令：“连队右转弯！！齐步走！”
大家踏着楼梯走下来，走到了院子里。
到了院子里，就不保持队形了：四处散开了，像喝醉了酒似的，像失去了理智似的，散开了。
大家随意地朝空中放了几枪。
有的人高呼“乌拉！”
司号员吹起了警号。
季莫菲派马尔科夫和奥尔洛夫到教导队的别的连去——号召他们跟自己联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