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文焯与“江南二铁”

三、郑文焯与“江南二铁”

著名诗人、南社社员沈禹钟《印人杂咏》有诗云:

艺似禅家最上乘,

骎骎篆法逼斯冰。

江南二铁当时论,

大鹤遗文信有征。[23]

“江南二铁”,是指吴昌硕苦铁和王大炘冰铁。“大鹤”即郑文焯(1856—1918),字俊臣,号小坡,又号叔问,别号瘦碧,晚年别署大鹤山人、鹤翁、老芝、樵风遗老等。大鹤为辽宁铁岭人,自称高密郑氏,其父兰坡公曾官至河南巡抚,公暇涉笔诗书画,鹤幼染家学,好文翰,六岁即知临摹事,年十三,能以指作画,年二十中举后会试屡不售,遂绝意科举。光绪六年(1880),吴子健中丞(元炳)抚苏,闻叔问先生名,聘至幕府,先生偕张宜人来苏州,卜居乔司空巷。光绪十二年(1886)二月,移居庙堂巷汪氏壶园。三十一年(1905),于孝义坊购地五亩(即吴小城故址),建筑新居,榜曰“通德里”。因爱苏州山水幽胜,遂客居三十余年以渊明自比。他在王冰铁所刻“吴小城东墅”印下题记曰:

吴小城,见《越绝书》,阖闾所筑,案之志,乘合。城中口鱼桥迤东,冈峦起伏,峭若岫壁,俗所谓高冈子者,即其故址也。鹤翁卜居其东,苍烟五亩,空翠回环,屏障天合,直几案间一研山耳。

辛亥革命后,清史馆聘大鹤为纂修,不就;民国六年(1917),蔡元培长北京大学时,聘大鹤为金石学教科主任,亦婉辞不就。而以鬻画行医为业,甘老食贫固其素,常往来于苏、沪之间,劳劳于陶渊明所谓“倾身营一饱”也。大鹤博学多才,凡训诂考据辞章之学,以及音吕、医经、谶纬诸秘籍,与夫金石书画鉴赏,无一不精。刊著有《大鹤山房全集》凡十种:

《说文引群书故书》二十七卷

《扬雄说故》一卷

《高丽永乐好大王碑释文纂考》一卷

《医故》二卷

《词原校律》二卷

《冷红词》四卷

《樵枫乐府》九卷

《比竹余音》四卷

《苕雅余集》一卷

《绝妙好词校释》一卷

尚有数种未刊行,多散佚。据《郑叔问先生年谱》编订者戴正诚回忆,“壬戌年得先生手写所著书目凡三十九种”。

鹤翁于印,少即游心汉制,研习六书,虽不常作,然嗜之至老不倦。25岁迁居苏州,时桐城篆刻名家吴康甫廷康居杭州,大鹤夙慕其名,访之,晤谈甚欢。又与吴缶翁苦铁同寓吴门,闲谈往往投机。其时,吴县王冰铁移居上海,亦受鹤翁推崇,从《冰铁戡印印》可知其中鹤翁题记、序跋最多,故鹤翁与“江南二铁”交谊甚密。有《文焯私印》《叔问》二印蜕题记为证:

吴人常称余书画押尾之印靡不精妙,谓小者皆出之巏山(冰铁)之手,大者非缶庐(苦铁)所刻不以上纸。

鹤翁61岁刻《铁尊者》,印跋云:

惜昔壶园邻柳巷(苦铁之苏州寓所),过门呼酒相从。巷寒云壑满奇胸,高怀常伴鹤,妙手本雕龙。而今偕隐淞滨老,故庐都付秋蓬,书师樗散两心同。不逢青眼答,还对黑头翁。调寄临江仙,斫此以博缶翁道兄坿掌一笑。

铁尊者

鹤翁在题记中还录有与冰铁把盏论印二则。其一曰:

甲辰(1904)中秋后二日,放舟石湖,登千岩观,看越城桥下串月之游。明日从胥口探桂于邓尉山中,归泊木渎下沙,与巏山论古篆刻之义例,有会而作此印(朱文“琴西侍儿可可典图书记”),剧有笔虎之神,亦非兴到时不能手为心使也。

其二,白文《郑文焯印》题记曰:

是印为光绪甲辰年十月刻于沪上高丽闵园丁寓斋。时大雪没径,有出无车之叹,彻夜作书,狂歌极饮。巏山为凿印二石,涩刀冻指,剧有奇致。

高丽闵园丁,即清末朝鲜国贵戚闵泳翊(号园丁),字养泉,国亡避地沪上,筑“千寻竹斋”与中国书画印家切磋艺术,鹤翁与“江南二铁”是其座上贵宾。如郑大鹤题冰铁所刻《郑文焯长幸大吉又利》印云:

闵有印癖,旅沪廿余年,凡印人皆获交手,而于缶庐、巏山之技独心折焉(“此印亦刻于东海里闵氏斋中”——大鹤注)。

吴苦铁与闵氏交谊也非常深厚。1914年7月7日,闵泳翊在上海逝世之后,吴昌硕写了一首题为《挽兰匄》的长诗,序云:

匄闵氏,朝鲜人,善写兰,自称东海兰匄。客沪上,交卅余载,嗜予刻印,为之奏刀三百余石。

我们在《吴昌硕印谱》中能看到不少吴昌硕为闵氏所刻之印,如《竹趣园丁》《千寻竹斋》《园丁书画》《园丁生于梅洞长于竹洞》等。而王冰铁也为闵氏刻过一些印,如《竹洞旧门楣》等。1888年11月16日,吴苦铁为闵泳翊刻《石尊者无垢》印边款曰:

戊子八月,养泉先生自蜀来游沪上,偶以七十金购得玉虎符半具。脊文一行云:汉与阜陵王,虎符弟五。越一月,古董家又持虎(符)半具来,与前所得合苟处毫发无间。养老再出百金,购归。闻之前代造符,当发兵时用之,半留于内,半给于外。故后世藏古家,亦罕见有得全具者。养老获此,岂非金石奇缘耶!属刻是石,为识缘起如此。十月十三日。仓石吴俊卿。第四行虎下夺符字。昌石为石尊者改作是印,属冰铁记。

韩国黄相喜先生认为,这方印是目前为止发现最早的吴昌硕为闵泳翊所刻的印章。而且,其边款是王冰铁所刻。因此,这方印既是吴、闵珍贵友谊的象征,也是“江南二铁”友好合作的真实记录。

从以上资料记载可知,郑文焯与苦铁、冰铁之间的交往非常密切,并为“江南二铁”声名之远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以上三题折射出清代吴门篆刻史中文人士大夫对篆刻艺术的雅好。历来文人总是以文为尚,视篆刻为余事,故而明末以前的职业刻印者极少受到历史的眷顾,即使有,也多是生卒年不详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时代的变化,文士也摒弃成见,开始躬身印事或乐意与印人交游,正因为如此,我国的篆刻艺术才得以跻身于高雅殿堂。

(作者为苏州科技学院教授)

注释:

[1] 顾苓《三吴旧语》,见《丛书集成续编》第51册,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年,第733页。

[2][3][6] 顾苓《塔影园集》(清抄本),苏州市图书馆古籍部藏。

[4] 周亮工《印人传·书顾云美印章前》,见《篆学丛书》(上),中国书店出版社,1984年。

[5] 顾湘《小石山房印苑》卷九,光绪甲辰年仲春月海虞顾氏藏板。

[7] 万寿祺《隰西草堂集》卷一,民国刻本。

[8] 高振霄《明季三孝廉集·徐枋》,民国八年上虞罗氏排印本。

[9] 雅尔哈善等撰《苏州府志》,清乾隆十三年(1748)刻本。

[10] 汪启淑《续印人传》卷七,见《篆学丛书》(下),中国书店出版社,1984年。

[11] 杨复吉《论印绝句》,见韩天衡编订《历代印学论文选》,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年,第877页。

[12] 见《袁枚全集》,江苏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352页。

[13][19] 见《沈归愚诗文全集·年谱》,教忠堂藏版。

[14] 揭傒斯《题姑苏陆友仁藏卫青玉印》,见韩天衡编订《历代印学论文选》,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年,第806页。

[15] 朱象贤《印典》卷第三,见韩天衡编订《历代印学论文选》,西泠印社出版社,1999年,第225页。

[16][17][18][20][21] 见《沈归愚诗文全集·文钞》,教忠堂藏版。

[22] 见郁重今编纂《历代印谱序跋汇编》,西泠印社出版社,2008年,第291页。

[23] 转引自马国权《近代印人传》,上海书画出版社,1998年,第5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