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丹旭的《金冬心先生像》和《摹武林四征君像》
在金农的白描《自画像》完成的七十三年后,与金农同为浙人的画家费丹旭也画了一件白描金农画像,可谓与金氏遥遥相契。费丹旭所绘金农画像实与杭世骏(1695—1773)、厉鹗(1692—1752)和丁敬画像合为《杭郡四先生像册》(又称为《四先生画像》,浙江省博物馆藏)。在丁敬画像上有作者题识:“丁研林先生像,壬辰冬十月费丹旭摹”,钤朱文方印“丹旭”。据此可知画像作于清道光十二年(1832),费丹旭时年三十有一。在金农画像上,费丹旭以隶书题识曰:“金冬心先生像”,钤白文方印“丹旭印”[15]。作者描绘金农身着长袍端坐于石上,左手拈须,右手抚石,神态安闲。其白描有高古游丝描,亦有曹衣描,在行云流水的笔触中表现出纯任自然的传神之功。从金农的形象看,当为其盛年小像。有论者称费丹旭“间以长头紫毫画尺余长柳丝,有颜筋柳骨之妙,人不能学”[16],在金农画像中,便可看出费氏这种用笔的神妙之处。费丹旭擅画人物,以仕女、高士为主。在其传世作品中,人物画虽多,但白描之作并不多见,除《杭郡四先生像册》外,仅有《袁枚像》《东轩吟社画像》等作品,其风格均大致接近,尤以包括金农画像在内的《杭郡四先生像册》为精。另有论者认为费丹旭所绘的四幅白描画像“留给观赏者的是平和、宁静、儒雅、充满书卷气息。费丹旭成功地运用了中国画留白的方法,将四位才识优秀的前辈展示给后人,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可以无限伸展的情境空间,是隐含的情境、想象的情境在此的作用”[17],这是对费丹旭白描肖像画的另类阐释,或可有助于我们从不同视角来解读包括《金冬心先生像》在内的费丹旭的《杭郡四先生像册》。
费丹旭 金冬心先生像 纸本墨笔 30.5×22.8cm 浙江省博物馆藏
费丹旭 摹武林四征君像 纸本墨笔 30.1x119.3cm 故宫博物院藏
有趣的是,在《杭郡四先生像册》之外,费丹旭还有一件《摹武林四征君像》卷(故宫博物院藏),也是以白描法画的金农、杭世骏、厉鹗和丁敬四人合像,而且四人的神态和造型与《杭郡四先生像册》几乎一致,甚至连尺寸也比较接近(《杭郡四先生像册》纵22.8厘米,《摹武林四征君像》纵30.1厘米)。很显然,两套作品应该来自同一个母本。费丹旭在画中题识曰:“乌程费丹旭晓楼摹”,并无年款。画幅引首有时人题跋曰:“武林四征君画像,道光壬辰秋九月朔同里后学□□□拜题”[18],后有张廷济(1768—1848)于道光十七年(1837)题跋,则此画像创作的时间至少在道光壬辰(1832)或之前,极有可能与《杭郡四先生像册》为同时期所作。费丹旭将原本独立的四人绘制在同一个画卷中,金农与丁敬则同坐于一个太湖石上。费丹旭之所以这样反复绘制同样主题的作品,应该是来自艺术赞助人的需求。在费丹旭的诗文中,有《为奚子复疑摹厉征君樊榭像并题用征君集中溪楼作韵》[19]和《晓楼写厉樊榭征君像遗奚子复疑,俾张之榆荫楼即征君纳月上姬人处所,谓鲍氏溪楼也。今为子复所居,因用集中饮溪楼诗韵题帧之后》[20]两诗。“厉征君樊榭”和“厉樊榭征君”即厉鹗,在《杭郡四先生像册》和《摹武林四征君像》中均有其像,由诗题可知,费丹旭是为奚疑所作。费丹旭诗中有“重摹颊添毫,小住室如斗”句,据此则费丹旭是对厉鹗画像的重复摹绘。这种现象反映出费丹旭作为一个职业画家身份的艺术创作模式,他所摹绘的两件白描金农画像也正是如此。
无论是《杭郡四先生像册》,还是《摹武林四征君像》,费丹旭都自称是“摹”,故其画像当有蓝本。就金农画像而论,其风格应是源自金农的自画像。因金农作过多件自画像的缘故,费丹旭应是观摩过其中的某件自画像并对其心摹手追。另一方面,费丹旭在清代中晚期的人物画中占据重要地位,在肖像画方面成就尤为突出。有论者称费丹旭“写照如镜取影,能曲肖其神情”[21],在其包括《金冬心先生像》在内的《杭郡四先生像册》和《摹武林四征君像》中,便可看出这种传神写照的艺术技巧。费丹旭传世的肖像画,有作于清道光四年(1824)的《松下品诗图轴》(上海博物馆藏),道光八年(1828)的《太鹤山人小像》(浙江省温州博物馆藏),道光十三年(1833)的《陈云柯像轴》(故宫博物院藏)、《听秋啜茗图》(浙江省博物馆藏)和《鸿案联吟图》(南京博物院藏),道光十四年(1834)的《携孙索笑图卷》(上海朵云轩藏),道光十六年(1836)的《秋窗琴韵图》(中国国家博物馆藏),道光十七年(1837)的《殷树柏一乐图》(故宫博物院藏),道光十九年(1839)的《姚燮忏绮图卷》(故宫博物院藏),道光二十二年(1842)的《花前课读图卷》《听泉图卷》(中国国家博物馆藏)和《吴煦像》(浙江省博物馆藏),道光二十六年(1846)的《书森小像》(北京市工艺品进出口公司藏)和《春帆先生遗像图》(浙江省博物馆和浙江海宁市博物馆各藏一件),道光二十七年(1847)的《藏卿像》(故宫博物院藏)、《临徐易陈洪绶授经图》(浙江省温州博物馆藏)和《竹笑兰言》(杭州西泠印社藏),道光二十八年(1848)的《为楚江画像》(广东省博物馆藏)和《秋芦泛月图》《夏鼎像轴》(故宫博物院藏),道光二十九年(1849)的《果园感旧图卷》(浙江省博物馆藏)以及无年款的《张夫人像》(中国国家博物馆藏)、《朱熊像轴》(浙江省博物馆藏)和《老圃秋容图》(浙江海宁市博物馆藏)等,但这些作品几乎均有衬景,且人物悉为赋色,属清代流行的“行乐图”模式。正如王树村(1923—2009)在《中国肖像画史》中所言:“费丹旭所作的肖像画,传世者都是行乐图。图中的园林背景,如竹木花石、亭台水榭等画法,类如清代盛行的皴染树石、界画楼台的山水画,惟布局变化多样”[22],因而以白描形式出现而非《行乐图》模式的《杭郡四先生像册》和《摹武林四征君像》就显得弥足珍贵了。这和金农的《自画像》一样,均反映其在人物画方面的另类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