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刻《湘管斋藏帖》所用墨迹底稿,顾颉刚在题辞中已经转述赵公绂之言,在他祖父辈手里就已经从家中流散,究竟转归何处,并未明说。而今在发现文从简“哭贤郎”一札的《钱镜塘藏明代名人尺牍》(原二十册,今藏上海博物馆,影印本分装六册)[6]中,我们可以看到另外十余家也有墨迹被收入《湘管斋藏帖》:

湘管斋藏帖(局部)

文从简 哭贤郎札

沈钟(钤“赵卓真赏”“缃芸审定”等印)[7]

李东阳(钤“赵卓真赏”“缃芸审定”“季蕃真赏”等印)[8]

张弼(钤“赵卓真赏”“缃芸审定”等印)[9]

吴宽(钤“赵卓真赏”“缃芸审定”等印)[10]

杨慎(钤“赵卓真赏”“缃芸审定”及“王礼治”“检叔”等印)[11]

陈沂(钤“赵卓真赏”“缃芸审定”“赵晋”及“石亭居士”等印)[12]

王问(钤“赵嵩霞藏”“赵晋”等印)[13]

陆治(钤“赵卓真赏”“缃芸审定”“赵晋”等印)[14]

张凤翼(钤“赵卓真赏”“缃芸审定”“赵晋”等印)[15]

杜大绶(钤“赵卓真赏”“赵氏缃芸”“赵氏湘管斋藏”等印)[16]

王锡爵(钤“甫里赵卓珍玩”“赵晋珍玩”“缃芸审定”等印)[17]

莫如忠(钤“甫里赵卓珍玩”“缃芸审定”及“木桃花馆藏”等印)[18]

归昌世(钤“赵卓真赏”“赵晋”“湘管斋赵”“缃芸审定”“脉望山房”等印)[19]

文从简(钤“赵卓真赏”“吴下赵晋”“赵氏湘管斋藏”“缃芸审定”等印)[20]

以上十四家中,现存《湘管斋藏帖》残拓中收入墨迹者,计有李东阳、吴宽、杨慎、陈沂、王问、张凤翼、杜大绶、王锡爵、莫如忠、归昌世、文从简十一家,沈钟、张弼、陆治三家墨迹很可能也收入《湘管斋藏帖》中,只是现存拓片中未见而已。

十一家之中,又可以分为两种情况:钱镜塘所藏李东阳、杨慎、陈沂、王问等九家书札,是作为底本刻入《湘管斋藏帖》,作者和作品完全一致;吴宽与杜大绶的两札,虽为赵氏所藏,但却并没有刻入《湘管斋藏帖》,非其底本。由此可见,赵氏收藏明代书札之富,一家不止一二通墨迹,在众多藏品中,何者入刻,显然是经过慎重考虑,精心挑选的结果。

现存的九家墨迹尽管数量不多,但弥足珍贵,如王问一札,馆藏拓本已残破,墨迹则完整无缺。通过与拓本的对比,可以看到赵氏摹刻《湘管斋藏帖》的某些细节。如:(一)书札的拼合方面,并不刻意抹除原札分为数页的痕迹,如陈沂(四页)、李东阳(三页)等;(二)书札用笺纸的底纹的去除,如李东阳一札用笺印有一枝黄花花纹、莫如忠札用笺有上下蓝格、归昌世札用笺为博古蓝格纹,均未在刻石时有所反映;(三)对作者印章的保留,较为明显的如陈沂一札前有“拘虚”朱文长印、后有“石亭居士”白文方印,落款“沂”字上钤有“鲁南私印”朱文方印,李东阳一札落款“东阳”上钤有“宾之”朱文方印,均得以保留,拓本上黑白二色的实际效果,较墨迹之朱墨对比鲜明,自然要逊色很多,是则毋庸讳言;(四)对后世收藏印的去除,最直观的就是赵卓、赵晋父子自己的藏印,全都没有镌刻上石,其他藏家的用印如归昌世一札上的“脉望山房”印、杨慎一札上的“王礼治”“检叔”二印,同时浏览现存八十余家拓本,也都没发现作者本人以外的印章出现在刻石上;(五)对于墨迹本身浓淡的表现,在王锡爵一札上表现得较为突出,通过对比墨迹、拓本,可以看出刻工力求能体现墨迹本身的浓淡、轻重,但效果似乎并不理想,显得较为模糊。可惜,目前没有关于刻工的任何线索。

王问墨迹

归昌世手札

陈沂手札

李东阳手札

王锡爵手札(拓本)

王锡爵手札(墨迹本)

除了艺术价值外,对于《湘管斋藏帖》的文献价值,顾颉刚在题辞中早已有所注意,认为此帖一出,“至是而有明一代之书法蔚为大观,凡稽考明人之文献者,必将有索于湘管斋矣”。而对于全帖所收九十九家诗文内容加以利用者,目前仅见周道振《文徵明年谱》一种,涉及此帖中文徵明的《司马温公独乐园记》,称此记文氏一生多次书写,传世不止一本。美国克利夫兰美术馆所藏仇英《独乐园图》(翁同龢旧物),后配装文徵明《独乐园记》,末署“嘉靖戊午二月晦日书,徵明时年八十九”,与赵氏藏本之题名“司马温公独乐园记”,署款“嘉靖丁巳九月既望徵明书”相比,要晚一年,两本面目亦有所差异。

从内容方面看,在未找到《湘管斋藏帖》所依据各家墨迹原本之前,拓本无疑具有很重要的价值,甚至可以说具有唯一性。如吴宽(1435—1504)一家,《钱镜塘藏明代名人尺牍》所收墨迹一通,乃致“仲山先生”(即徐源,1445—1515)者,连上下款凡九行,内容颇为简单,远不及《湘管斋藏帖》中所选二十二行一札来得丰富、重要:

文徵明 司马温公独乐园记

比承《文思公文集》之惠,谨领,感荷。知自宣之余,尚德好文,尤为士论所称道。近见隐士沈周诗稿,叙事真切,维布衣有美弗遗,况前辈旧德乎?兹有弊郡陈祚佥事,没而乡人谈其直道甚盛。其坟墓在西山,有司虽奉诏修葺,尚未完美。今其孙怡,特至□告,而于仆欲分付府县,稍加工力,未审尊意如何。凡公为人,其家已修成事实二册,号《直道编》。览之可知,不暇喋喋再渎也。况当入乡贤祠,又不待此编而信者。伏惟不见疑,幸幸。暑甚,草草,更希恕察,万万。年生宽再拜。都宪老大人尊契执事。

文中提到沈周(1427—1509)和陈祚(1382—1456,字永锡),尤其是《文思公文集》,应是彭礼为其兄彭华所刻之《彭文思公文集》。据此推测,收信人“都宪老大人”应该就是江西安福人彭礼,他曾从弘治十年(1497)十月起,以右副都御史巡抚苏松,直至十六年(1503)七月致仕[21],在江南为官六载,吴宽此札应作于这一期间。关于陈祚坟墓与祠堂的修建,今知祠堂完工于弘治十年(1497)春,有崇祯《吴县志》载吴宽题写“直道陈公祠”额事,以及唐寅《谒故福建佥宪永锡陈公祠》诗等为证。吴宽此函主要为修葺陈祚坟墓一事而发,或许即写于同一年。值得注意的是,函中看似无意地牵及了“明四家”之一的沈周。

作为父母官的彭礼,到任后不久,便特意召见一介布衣沈周,礼遇有加,欲留之幕中,终未果,又嘱黄淮为刻诗集,并亲撰诗序,冠于弘治十六年(1503)黄氏刻本《石田稿》卷首。从《湘管斋藏帖》所收吴宽一札的口吻看,他有意向彭氏推荐沈周的倾向性十分明显。这为研究沈周、彭礼的交往,提供了另一个重要细节。吴宽仅是《湘管斋藏帖》九十九家之一,本文对于书札内容的解读,也只是一个初步的尝试。全部《藏帖》之价值,仍有待继续深入研究。

(作者单位:苏州博物馆)

注释:

[1] 容庚《丛帖目》,香港中华书局,1980年,第1页。

[2] 见上海敬华拍卖公司2015年春拍古籍善本名人书札专场第1219号拍品。

[3] 《顾颉刚日记》卷七,中华书局,2011年,第284页。

[4] 《顾颉刚日记》卷十一,第422页。

[5] 顾颉刚《宝树园文存》(五),中华书局,2011年,第299页。

[6][7] 钱镜塘辑《钱镜塘藏明代名人尺牍》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18—19页。

[8] 同[7],第24—27页。

[9] 同[7],第28—29页。

[10] 同[7],第226—227页。

[11] 钱镜塘辑《钱镜塘藏明代名人尺牍》第二册,第114—115页。

[12] 同[11],第128—131页。

[13] 钱镜塘辑《钱镜塘藏明代名人尺牍》第三册,第8—9页。

[14] 同[13],第36—37页。

[15] 同[13],第52—53页。

[16] 同[13],第66—67页。

[17] 同[13],第174—175页。

[18] 同[13],第206—207页。

[19] 钱镜塘辑《钱镜塘藏明代名人尺牍》第五册,第28—29页。

[20] 钱镜塘辑《钱镜塘藏明代名人尺牍》第六册,第128—129页。

[21] 吴廷燮《明督抚年表》,中华书局,1982年,第35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