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鳌山
《南都繁会图》中的灯山上悬挂着牌匾“鳌山”,这是本文论及的三幅画中唯一一幅在画面上用文字点出“鳌山”身份的作品。在有关鳌山的记载中,《宣和遗事》和《武林旧事》都提及过鳌山上悬挂牌匾,前者写的是“宣和彩山,与民同乐”,后者为“皇帝万岁”,都是具有吉祥意义的吉语,并不指物。而《南都繁会图》中出现的鳌山上悬挂“鳌山”牌匾却是为了刻意点出鳌山此物。由此来看,宋代史籍记载中的鳌山牌匾和画中出现的鳌山牌匾并不是同一个系统。但在此后的文献中,都未见到鳌山上还题字标明的情况。因此,画中的“鳌山”两字指向两种猜想:1.画中灯山并不写实,如果没有文字,很难认出这是灯山;2.画中的灯山无论是否写实,画家希望它被认成“鳌山”,而不能被认成其他形制的灯山。
根据前文的叙述,我们已经知道,《南都繁会图》中的灯山并非难以识别,即使没有“鳌山”牌匾,观者也能够通过灯山下的社火队伍、灯山上的彩灯和雕塑认出这是元宵灯山。如此一来,画家应当是希望强调这座灯山的“鳌山”身份。此举意义何在?我们可以再度观察鳌山在此画中的环境。
首先,画中的鳌山灯位于一排商铺之后的山坡上,游人经过“绣衮”牌坊往高处走,即可走到鳌山下。经过鳌山,首先是一个当铺,随即便出现一个寺庙。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牌坊前走过的社火表演队伍、围观人群与牌坊下往鳌山走去的人群没有发生联系,他们似乎是不相关联的两拨人。而且,相较于四处顾盼的观众,朝鳌山走的人方向一致而专注,似乎脱离了整幅画狂欢的氛围。这使得从牌坊到寺庙形成了一个神秘而克制的封闭空间。这个神秘空间是在向观者呈现些什么吗?
视线回到空间的起点——“绣衮”牌坊。查询史籍,并不见明代南京有绣衮坊,但有“衮绣”一词。“衮绣”本义是古代天子祭祀时所穿的绣有龙的礼服,也代指显宦。“绣衮”有时出现在诗歌中,可以与“衮绣”互换。因此,此处出现于山坡前的“绣衮”牌坊应当寓意着登科。有趣的是,为何写“绣衮”而不写“衮绣”,笔者猜测这亦是一种隐喻用法,象征一个非真实的幻境。
登科和幻境在遇到“鳌山”时得到了进一步的强化。回顾“鳌山”一词的历史,“登鳌山”在唐代时就有了科举成功、进入朝廷的含义;而“鳌山”本身就是一个神仙幻境。此处的“鳌山”与彼处的“绣衮”互文,强化了登科和幻境的意象。
试想,画中宽袖长袍,着浩然巾的读书人虔诚地经过“绣衮”牌坊,登上山坡,一边观赏美轮美奂的彩灯,一边走过“鳌山”,心怀希望地在庙宇前许愿登科。这样一幅表现南都繁盛商业景致和狂热的节庆氛围的图画,同时还满足了观画者心中更深层的心理期待。考虑到画面中绝大部分人物身着宽松袍服,头戴浩然巾,形似明代的读书人形象,或许此画正是卖予前来科考的读书人的旅行纪念。
(作者为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硕士)
注释:
[1] 杜荀鹤《杜荀鹤文集》卷三,宋刻本。
[2] 《宣和遗事》前集,士礼居丛书景宋刊本。
[3] 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六·元宵,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 吴自牧《梦粱录》卷一·元宵,清学津讨原本。
[5] 周密《前武林旧事》卷二,民国十一年(1922)景明宝颜堂秘笈本。
[6] 《皇明通纪集要》卷十四,明崇祯刻本。
[7] 《南雍志》卷二·事纪二,民国景明嘉靖二十三年刻增修本。
[8] 《帝京岁时记胜·上元》,清乾隆刻本。
[9] 胡恒《〈南都繁会图卷〉与〈康熙南巡图〉(卷十)——手卷中的南京城市空间》,《建筑学报》2015年第4期,第24—29页。
[10] 王正华《过眼繁华——晚明城市图,城市观与文化消费的研究》,李孝悌编《中国城市生活》,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1—2页。
[11] 黄小峰《乐事还同万众心——〈货郎图〉解读》,《故宮博物院院刊》2007年第2期,第103—117页。
[12] 《列子·汤问》:“帝恐流于西极,失群仙圣之居,乃命禹强使巨鳌十五举首而戴之。”
[13] 刘若愚《酌中志》卷十六,清海山仙馆丛书本。
[14] 孙旬《皇明疏钞》卷四十九·历律学校风俗,明万历自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