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第二百零七章

帕维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是亚历山大二世的小儿子,他早年丧偶,带着希腊公主给他留下的一双儿女鳏居。可是,这样过了十年,现在他却要和结过婚的奥莉加·皮斯托利科尔斯结婚,为此,他当即被皇上撤了近卫军司令的职务,甚至被夺去私有财产(沙皇如此严厉,是为了阻拦自己的侄儿基里尔那桩不匹配的婚事),他被迫远走国外,他的孩子德米特里和玛丽娅由沙皇夫妇监管。战争开始时才允许他返回俄国,他强烈要求回近卫军团,可皇上却拖着不答应他。当帕维尔重新回到近卫军时却生病了,于是,他改任近卫军总监,这个职务与前线的军事部署已没有关系了。他跟自己的夫人一起住在皇村,她现在已晋升为“帕列伊大公夫人”。他自己造了宫殿,宫中收藏着大量的艺术品。

皇后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在熟悉皇上家族所有人并对他们逐个挑选的过程中,除了她经常给予善待的皇上的弟弟米哈伊尔(对和婆母搞好关系也抱有希望)和没有主见的被领养的德米特里(他现在被牵连进谋杀“上帝的人”一案),她逐渐地在心里把这个人口众多的家庭整个排斥了。她在心中也常常把帕维尔作为例外,把他从皇族中划分出去。帕维尔在自己的兄弟们去世后,成了这个家族里最年长的人。他在家族冲突中的中立态度,得到了整个皇族的尊重。正因此,家族会议才委托他带着请求书对皇上陈述意见,要求改变政策,对杜马那群恶人让步,解除施蒂默尔和普罗托波波夫的职务。可是,帕维尔本人却襟怀坦荡,从不在这方面耍阴谋,不记旧仇,不因自己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抱怨,他忠实于皇上,不为自己谋求任何利益,而是实实在在地想为俄罗斯效力。如果说他的干预有时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阳奉阴违的鲁斯基,有时则直接针对皇上夫妇那位密友的影响,那么,取得这一平衡正是由于他与尼古拉沙意见相左。他总是拥护皇上,而对拉斯普京也没表现出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可他那爱讨好的夫人总是惹人烦地在洒满香水的信中表忠心,央求皇上宽恕,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通过拉斯普京。大公中甚至有人指控帕维尔属于拉斯普京一党。当帕维尔一年前患黄疸,重病缠身,体重骤减,面临着有生命危险的手术时,皇后对他表示了同情,为了探病甚至迈进了大公夫人帕列伊那道不配她身份的门槛。

发过第一次怒气之后,现在清楚了,帕维尔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为自己的儿子德米特里的行为负责,甚至沙皇夫妇比帕维尔更该为德米特里(自己的被监护人)承担责任。把另一个同犯——皇后的朋友的仇人,帕维尔妻子前夫的女儿玛丽安娜的罪责也归咎于他,这是不公正的。(玛丽安娜还在彼得格勒散布传闻,说皇后总是把皇上灌得醉醺醺的。这些诽谤在两个首都传得没边没沿儿。)

面对今天的情况,所有无关紧要的委屈都被抛在脑后了。

60岁的帕维尔走进客厅。他天生一副漂亮外表,身材高大魁伟,体形匀称,甚至令人着迷:这个漂亮的年轻老头儿满头银丝,穿着样式独特的英国制高筒靴,这使他那双细长的腿更加标准。

对于过去的事,皇后不准自己记恨在心。可现在发生的事,让她不禁要严厉对待他。作为一名军人,还是近卫军总监,当他的近卫军营队在彼得格勒暴动,甚至这里,在皇村的近卫军也是一片惊慌失措时,他视察了什么呢?暴乱已经发生了一天,他采取了哪些措施呢?他到军队那里去了吗?

二人在皇后的淡青色办公室的小圆桌旁坐下。桌上的花瓶中插着完全干枯了的花。

帕维尔的脸上表现出罗曼诺夫家族共有的贵族血统、个人的上流社会气质和英勇无畏的神态。面对皇后他激动不安,尽管他极力掩饰这一点。可是,他任何合理的理由也给不出来。只说:“很遗憾,指挥彼得格勒近卫军的切贝金将军在基斯洛沃茨克市,目前在彼得格勒的部队完全不是近卫军。”

不是近卫军,这一点是清楚的。二月初,皇上命令从特种部队调两个骑兵师到彼得格勒来,可是,军区司令拒绝在城里,还在城郊给他们自己找驻地。而且皇上也没有坚持,他在这件事上很敏感:不能让军队怪罪近卫军。他们当时把近卫军调到皇村来了。

可是,对城里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事,帕维尔显然不知道。皇后向他询问详情,他却不能够回答,因为这些天来他一直和妻子待在自己的宫殿里!(而帕列伊公爵夫人还能够把两个儿子从前线要回来送到后方……)

唉,皇后观看过多少次近卫军的阅兵啊!这些英雄那时看起来是多么坚不可摧的堡垒!可在最危急的时刻他们都躲到哪里去了呢?

“那么,您为什么没有真正的近卫部队?”她绝望地喝问。

“皇上没吩咐……”

真说不清楚,既然五百件重要国事都处理了,又是哪里稍没留神,话没说到,漏掉了这第五百零一项没能解决呢?她自己也疏忽了,没坚持。

“那么,现在为什么不把近卫军召来?”

“皇后陛下,我没有这个权力。我作为总监只负责近卫军的总务处。”

你们瞧瞧,他穿着华美的近卫军制服,在军队供职,有生以来就是个军人,可他不是安安稳稳地在皇村待了好几昼夜吗?

“那您就到前线去嘛!去向他们通报情况并带些忠实的团队到这里来!”皇后声色俱厉地喊道。她期待男人的支持,可是,帕维尔气度高雅而又忧伤地坐在那里,这些本应是男人的事又丢给她了。

帕维尔回答说,要他到前线去调兵,这行为也太放肆了,办这事有大本营呢。

可他的脸上还是表现出了羞愧之色,还有无能为力、对事变的迷惑不解,这也许是由于上了年纪而产生的虚弱。

皇后召他来本打算宽恕他,但现在这种情况使她感到有一种怨恨在刺激她。因此,她威严地说:“如果皇族都支持皇上,而不是出些坏主意,就不会发生这事!”

帕维尔挺直身子,他那贵族的脸上更清晰地显出高贵的气质。

“无论皇上还是您,都没有理由怀疑我的忠诚。可现在是回忆过去并争执的时候吗?现在应当争取皇上尽早回来。”

“皇上——打算明天早上回来。”亚历山德拉·费奥多罗夫娜冷冷地回答。

“那我到车站去迎接他!”帕维尔大声地表示自己的热烈愿望。

这是真的,他崇拜皇上,他是忠诚的。

也仅此而已。

他身上还有一种手忙脚乱的劲头。

本可以不召他来。

皇后放他走了。

可是,她又能依靠谁呢?

要知道所有人都离她而去了,甚至没有人打电话来。

宫里的人们情绪低落。侍从们不安起来,仆人们也不安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等到明天早晨呢?

杰列文科从医院回来后说,一些衣衫褴褛的士兵不列队地在皇村游逛着,他们将帽子随意扣在后脑勺儿上,手插在衣袋里,还哈哈大笑着。(仅几个哥萨克兵就能把他们赶散!)可是,军官们都退缩不前或者躲藏起来了。所有的铁路都被革命者占领了。

他们不清楚皇上以何种方式来这里。

这时收到了他的电报。

这封电报来自维亚济马。

“……希望你们平安无事。已从前线派去很多军队……”

啊,谢天谢地,救星来了!只需等几个小时。

皇宫由固定哨和流动哨严密守卫着。

而皇村的天气美极了:太阳光辉灿烂,天空清澈蔚蓝,积雪安然沉睡。

在这么好的天气里是不会发生暴行的,因为上帝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