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车厢里有40名军官,他们一行人是从托木斯克到奥拉宁包姆的步兵军官学校去学机枪的。车到齐赫文时,军运指挥员走进来宣布说:“军官先生们!彼得格勒发生了暴动。我建议你们别到那里去了。”
军官们莫名其妙:什么是暴动?暴动什么样?军运指挥员本人也说不清楚。是政治动乱吗?甚或是人们预料中的革命?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儿,我们是军人,只和前线有关。吓唬我们干吗?没关系,看看去。
大学生出身的阿克肖诺夫是钳工和哥萨克女人的儿子,他心中暗想:即使是革命,难道我们是它的敌人?真有意思。
列车在齐赫文只停一刻钟,必须做出决定。一小半军官很快聚集到一起走出车厢,一大半留了下来。
列车晚点了,本该在晚上到达彼得格勒,可现在已是夜间,它却还在行进。军官们一个个疲乏无力,都在打盹儿。有人提议把手枪藏到手提箱里,大家照办了。
夜里3点钟他们来到尼古拉车站。站台黑洞洞的,可是,站上还有人在活动,立刻有一些戴着红花的士兵冲进车厢。借着车上蜡烛灯笼的光线,士兵的刺刀抵到前面一些军官的胸前:“军官先生们,请交出武器!”
这时,车厢里的烛光忽明忽暗,军官们没看到彼得格勒,什么也看不清。就这么决定了?就得交出去了?是不是因为他们打盹,睡的不是时候?没有做出一点儿反抗,他们就交出了军刀。
军官们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仿佛一下子被剥个精光,受到了奇耻大辱。他们带上手提箱走了,可上哪儿去呢?到车站餐厅去吧。
车站上光线不足,并不是各处都有灯。军官们徘徊着、观望着。他们紧紧地挤成一堆,以防有人走失。
站上一等餐厅的门窗大开着,一切都被拿走、被毁坏,满地碎片。没有服务员,没有食物,也没有餐具;一部分椅子被毁坏,一部分被拿走,一些士兵干脆坐到餐桌上,吸着烟,大声交谈着,没有在意军官。
军官们所看到的情景一个比一个野蛮,他们毫无目的地走遍了整个车站也没找到可乘的车。他们聚成一堆,把手提箱也摆放到一起。就这么闷闷不乐地站了一个小时,或许更久。他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处境,真是愚蠢。去奥拉宁包姆的火车最早也得到早上才发,而这时再怎么挣扎,靠步行也到不了波罗的海车站。
突然,四个大学生和两个军校女生愉快地高声交谈着走进大厅。他们说话声音洪亮,充满自信,像这里的主人一样,仿佛没发生任何了不起的事。他们瞟了一眼军官们,但并没在意,要不是阿克肖诺夫为见到自己人而高兴,主动走上前去,他们就走过去了。可阿克肖诺夫搭上了茬儿,做了自我介绍,说他不久前也是大学生,其他军官也一样。(有几个确实是大学生,其他的反正都是年轻人,说是大学生也合适。)
情况一下子就变了。
“啊——哈!同学们!那就走吧,我们请你们喝点儿巧克力茶!”
“到哪儿去?”
“就在眼前,在会让站路上,不怎么远。”
“可我们带着箱子呢。”
不用说,车站上连一个寄存处也没有。所有寄存的东西都被拿光了,或者说被偷光了。
“就放在这儿吧,我们去跟士兵说说。”
他们自信士兵能听他们的,对坐在不远处的士兵说:“士兵同志们!你们还待在这儿吧?请帮忙看着点儿手提箱。”
说得很有把握,士兵们也仿佛换了个人似的,慷慨地答应了。
军官们豁出去了,跟着大学生就走了。他们暗自好笑:那里面可还有手枪呢。
路上,他们从大学生口中得知,奥拉宁包姆城里的暴乱更普遍了,没法到那里去了:两个机枪团起义,到彼得格勒来了。
原来是这样啊,真没想到!
在会让站路上,有家没受损失的食堂,是革命者的供给站。大学生们解释说,彼得格勒建立了很多这样的供给站。食品是从哪儿弄来的呢?开头是合伙搞来的,而现在靠征用私人库存。
同样的生活,而且是在同时同地,对人们来说竟是如此不同!——对一些人来说它痛苦难熬,以危险相威胁,令人不可理解;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总是轻松愉快的!
尽管桌布被顾客弄得很脏,可是,电灯明亮耀眼。供给站的人给他们煮了上好的可可茶,连同夹心面包热乎乎地端了上来,还有甜面包。
他们吃得很好,愉快地进行了交谈。虽然可可茶并不醉人,他们还是有点儿微醉的样子。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就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坐车的疲劳、交出军刀、惊慌失措和这顿可可茶。手提箱现在怎样了呢?
他们真不想走,要是能待到早上就好了。再说,既然奥拉宁包姆不能去了,这时候还能到哪儿去呢?谁有权改变对一位军官的委派呢?
他们顺着空旷的街道返回去,没有大学生陪着,仿佛是一些失去保护的人。这真是弄颠倒了:大学生倒成了军官的保护人!
可是,在利戈夫卡一个人也没有,这是最静的时刻。
他们的手提箱都完好无缺!原来的那些士兵热心地向他们做了报告。其中有一个敢说话的问:“你们想到哪儿去?”(这个士兵没有加上“大人”或者“军官先生”。)
“到哪个机关……去呢?”在这个令人忧愁的世界,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上哪儿去好。
“你们到塔夫里达宫去吧,或许到了那里就能有人告诉你们该怎么办了。”
“可我们不知道路啊,我们不是本地人。早上有电车到那里去吗?”
“电车?”士兵们笑了,“不会有的。还是我们送你们去吧。现在这种时候,你们又是军官,这么一大帮人在一起走,会惹人注意的,让我们来送你们吧。”
这么说,东西还得放在这儿?他们又放下了。
他们走时,天也亮了。
亚历山大三世纪念碑旁躺着一个穿便服的被打死的人,他身下是厚厚的一摊染红了的雪。
街道上没有行人,但已开始苏醒了。面包铺旁排起了长队。
塔夫里达宫前仍空落无人。他们没费劲岗哨就把他们放进去了。
一张小桌后坐着一个志愿兵低级准尉,他非常高兴地说:“军官先生们,你们来得太好啦!请帮助我们建立秩序吧!”
太令人高兴了,他们恢复了正常状态。
一些人被分配去帮助一个什么中尉给所有来到这里的军官开证明。另一些人对阿克肖诺夫说:“劳驾,准尉先生!马上就有近卫军沃伦营的一个排来到这里,请带上这个排到伊萨基耶夫广场,那里有人在捣毁仓库。你去恢复那里的秩序,布置下岗哨。”
阿克肖诺夫伸手摸了摸身体左侧,觉得空荡荡的,像是被截了肢。
“要军刀吗?”下级准尉看出来了,“先生们,这东西我们有得是,走,去挑吧。”
在隔壁房间里,他把乱扔到一起的一大堆军刀指给军官们。
军官们挑选完,挎在身上。由于不是自己的东西,感觉不大舒服,但很快好些了,像个人样儿了。
这时,沃伦营的那个排已经来到,等候在台阶旁。军士走上前来报告,尽管没叫他“大人”,而是叫“准尉先生”。
原来,需要走很远的路。阿克肖诺夫决定:走五分钟,跑五分钟,喊着口令,检查一下纪律情况。还算不错,大家表现得很好,仿佛什么革命也没发生。
看来没有什么可怕的。
抢劫者看见他们从广场的另一边来了,他们则眼看着抢劫者逃散了。
他们把仓库用木板钉死,布置下一个小时的岗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