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第三百一十二章

不知从哪儿来的那股毅力,使吉姆梅尔能与米柳科夫进行了令人疲惫不堪的彻夜会谈。可今天早上,他很晚才躺下去睡了一小会儿之后,却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了。执委会的其他成员尽管也守候在自己的房间里,可他们个个别说没力气挺到与那些资产阶级谈判完,就是自己人内部开个一般的会议也支撑不住了。他们失去了夜里那种狂热的劲头,说话有气无力,行动无精打采,分散地坐在椅子上。有人拿着电话听筒,不知是想要跟谁商量什么,还是要回答什么,结果说得语无伦次,什么也没说明白。

只有《消息报》上的荒唐事(苏维埃自己的报纸上刊载的却完全不是执行委员会昨天决定的东西!)才使大家稍微活跃了一点儿,舌头也灵活了。这期报纸已有五十万份散发到全城,没法阻止了。昨天联合到一起的执委会中的布尔什维克左派做出了决定:革命民主派不参加资产阶级的政府!可是,这个决定没在任何地方发表,只是在与米柳科夫的讨价还价中匆匆忙忙地提到过。可是,与此同时,在孟什维克分子巴扎罗夫那篇用尽心机的文章中,狡猾的妥协主义的少数派使整个彼得格勒产生的印象却正相反:即民主派应当加入资产阶级的政府。这事真是不成体统,令人气愤!没有协商就偷偷地塞进文章里,编辑部怎么不问问执委会的立场就擅自印出至关重要的文章?!这样的工作方式实在不行。难道编辑部的每个成员都这样,想写什么就写什么?瞧执委会忙活的,什么都来不及检查!

一些人对巴扎罗夫、邦奇和戈利坚贝格感到愤恨;一些人感到不好意思;另一些人由于受到怀疑而采取回避态度;还有一些人公开地嘲笑布尔什维克。而那些冷眼旁观的知情者干脆就幸灾乐祸了!吉姆梅尔痛苦地忍受着这次失败:好像是他一个人在当众丢脸!

《消息报》上还有其他一些使执委会成员感到意外的消息:比如“1号令”,昨天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么,关于柏林革命的报道呢?这简直是让人不知所措,惊喜得心都会跳出来。但是,邦奇却从编辑部打来电话说,这是个令人懊丧的印刷错误。

要想开会已是完全力不能支了。再说从昨天起又有十个不请自来的士兵被列入执行委员会成员名单(他们把自己看作是执委会的人),他们一大早就来了,就像来自另一类森林的树桩子,直挺挺地坐在那里等候参加会议。可是,怎么能当着他们的面讨论问题,又怎么能跟他们一起工作以形成多数呢?这太可怕了!但马上,中午1点钟或者稍晚一点儿,就在这个门后,需要占很大地方的苏维埃的吵吵闹闹的会议又要复会了。如果说昨天已经有近五百名代表参加会议,那么今天就会有一千人,可把他们往哪儿塞呢?

不用说,在这样的普通大会上是搞不了政治的,这么多人的全体会议没什么实际意义。可今天不同于昨天和前天,对这个苏维埃不能放弃关注和领导。目前,在表面上要通过它来推动政权问题的解决,并且保证执委会的路线顺利实行。吉姆梅尔今天敏锐地意识到,当执委会的多数派面对一大群疯狂的人说出自己的决定时,在拉帘后的13号房间里(在自己的齐美尔瓦尔德派社会民主党人中间)原本是毫无疑义的东西,却变成不可靠的、无法证明的了。向资产阶级和平妥协这个主张本身就会招致不顾一切的左派煽动家,如什利亚普尼科夫、克罗托夫斯基和亚历山德罗维奇的斥责和攻击。这些人本身思想不开放,缺乏威信,在执委会中影响不大。但当他们去反对自己的社会民主党人,面对激动不安的士兵群众时,却会采取完全无法接受的街头斗争方式。当然,由于他们的大喊大叫,左派的立场将显得更加有力:资产阶级在革命中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要把权力交给它?

执委会的多数人今天需要亲自爬到桌子上去引导失控的会议,以免左派把它搞偏,这样的话,就完全无法指望嗓音虚弱、意志松懈的奇赫伊泽了。

拒绝加入令政府不满的执委会的右翼少数派,就是现在心理上也没有认输。既然在《消息报》上进行捏造都不害羞,那么,当然对苏维埃也会再次公开提出自己的路线。吉姆梅尔眼下急于跟那里最有影响的崩得分子埃尔利赫谈谈,以阻止他们这样做。吉姆梅尔把他领到一旁,紧紧地拽着他上衣的下摆,劝他说:现在只要他们在苏维埃坚持参加资产阶级政府的思想,他们就会引火烧身,而且这火是谁也扑不灭的——苏维埃的那群人简直会用刺刀把整个执委会消灭,再也不会选它。难道埃尔利赫这些天来就没感觉到民众会有多么可怕,多么无法管理?

是的,埃尔利赫感觉到了,他们同意崩得派不再提起这个问题。但问题是,孟什维克的组织委员会今天夜里开了会,并做出决定:社会民主派应当参加政府。那么,如果他们冒冒失失地提出来呢?

不会的,他们不敢。

可突然冒出来的,谁也管不着的演说者总会有的吧?

这样看来,许多事情取决于报告人,也就是斯捷克洛夫同志,于是,吉姆梅尔向他靠近一点儿,以便谈谈。两人这时看法一致,对于苏维埃来说,甚至执行委员会的布尔什维克左翼也会变成极右。应该缩短辩论时间,不让所有反对者都能发表意见。正好纳哈姆基斯本人喜欢长篇大论,那就让他说得更长些,更丰富些好了!他需要占上一个半小时到两个小时!而人们是没有这样的耐性的,他们都站着,挤得要命,透不过气来,这段时间他们会疲惫的,这样辩论就没法展开了。如果有人发表不同意见,他已经劝阻不了任何人了。

纳哈姆基斯宽厚地一笑——同意了。

就在这时,克伦斯基飞跑进13号房间,他的随从津济诺夫陪着他,替他拿着枪。他看上去精力充沛,原来他不仅睡了一会儿,还抽空去了一趟理发店。他把自己的小平头剪得十分整齐,鬓角等处刮得棱角分明,显得格外精神。但他身上并没有香水的气味,也没穿浆洗过的衬衫,干脆就没戴白色衣领,穿着立领的深色制服。他一副庄严激动的样子:这样革命的日子都是伟大的,但是,克伦斯基期望今天成为最伟大的一天!

他没表明为何而来,也没加入讨论。他是凭着苏维埃副主席的职权来的,却又不是来履行什么职责。他一会儿猛地坐下(津济诺夫也跟着坐下)看着大家,一会儿又猛地站起身(津济诺夫也跟着站起来),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然后,把最有影响力的人一个一个地叫到角落去。

吉姆梅尔猜到了他这是在谈什么:不用说,是在谈司法部的事。嘿,他太想当部长了!

果然不出所料,现在轮到他吉姆梅尔了。克伦斯基稍稍有点儿不好意思,装出特别信任的样子问,能否在今天的会议上支持他进入政府。吉姆梅尔倒背起双手。无处不在、无所不能的克伦斯基这下子可难住了。因为他知道:执行委员会以13票对7票表决,决定不参加政府。就是说,如果他想要个人进入政府(说实在的,对这一点是没有反对意见的),他就必须放弃苏维埃副主席乃至执委会委员的称号。但是,这个问题能在苏维埃提起吗?危险的正是这一点,吉姆梅尔正该警告他不要走这一步。这样的行动苏维埃大会也是接受不了的。这时会突然出来一个布尔什维克或者区联派分子,要求人民夺取全部政权。我们就得丧失精心谋划所取得的一切成果!不,这不行!就让克伦斯基以个人名义去行动好了,那么,就没有什么可在苏维埃讨论的了。

不,克伦斯基不喜欢这样!他把那颗扁长的头向后一仰,不客气地看了一眼,当着遵他命而来的津济诺夫的面儿责怪起来,说执委会的注意力放的不是地方:尽谈一些小事,生怕出来一个社会主义的部长,反而在昨天的会谈中把共和国交给了米柳科夫!在这个焦点问题上留下了这样的疑惑:莫不是米柳科夫得到了这样的默许——让君主政府保留下来?!

克伦斯基行动快如闪电,吉姆梅尔也同样。他马上发现这个指责一针见血,但他当即决定不予以承认。

“就算是这样吧!”他反驳说,“就算是米哈伊尔成为摄政王,这首先也是圈子内的事。这一点儿也不会束缚革命的自由进程。而我们革命民主派自己的行动更重要千百倍!只是我们千万不要让资产阶级的绳索捆住手脚。实际政权为我们所掌握,而不是他们。那么现在的问题就是怎样利用它了。而君主政体不过是任人摆布的陪衬,目前对我们没有一点儿危险。”

他眯起眼睛想道:是尼古拉,还是米哈伊尔;有朝廷还是没有朝廷都无所谓,这些在飞速发展的伟大革命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注定要灭亡的。

克伦斯基皱起眉头,和津济诺夫一阵风似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