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第三百零五章

刚到4点钟,军需官博尔德列夫就被叫醒了,应召进了电报室。精疲力竭的鲁斯基坐在扶手椅上,敞着军服。身材粗壮、宽脸膛的丹尼洛夫站在电报机旁,聚精会神地接收电报,念给总司令听,不时地瞟上一眼报务员,后者在拍发鲁斯基用疲惫的嗓音口授的电文。鲁斯基对博尔德列夫点头示意:应当赶紧拟写给大本营的会谈提纲。

博尔德列夫拿着电文的头一部分,和一名军官一同到丹尼洛夫的办公室去了,然后又继续来取。

他很快就发现这次谈话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也就不再因为被叫醒而恼火了。作为一个佩戴着总司令部少将肩章和绶带的人,博尔德列夫全心全意地同情事变,和所有政治觉悟高的人一样,他暗自希望事变发展得更迅速,更有威胁力,更加不可挽回。令他高兴的是:彼得格勒的事变超出了他们这里的想象。对革命的彼得格勒来说,成立责任内阁也已经算不了什么了。

可无论怎么同情,博尔德列夫还是尽可能不偏不倚地叙述这次谈话。当写到最后几行时,鲁斯基和丹尼洛夫来了,对他进行了催促:鲁斯基想要删去有关朝廷问题的所有细节,在主要地方再做些修改。他心中暗想:“还要让他们知道,我曾做过沙皇和罗江科的中间人。”

于是,他要求在叙述中表达出与罗江科谈话中没能充分表达的一点:即派出的军队已返回,希望皇上的倡导能够得到首都那些有能力制止“火灾”的人的响应。

总司令在谈到最尖锐的、希望皇上退位的话题时,尽量使那些铁杆儿的皇朝正统主义者也抓不住话把儿。

一切都保持了原状,可彼得格勒那些人一下子想要的东西太多。

鲁斯基确保自己万无一失。

此刻,当他与罗江科谈过话出来,脱离开谈话,不再受被记录的束缚时,他对局势的理解比一个小时前更透彻了。

在阿列克谢耶夫昨天晚上的电报中,写了一大堆可怕的事情,死亡以及……

“哎,哎,哎,那么电文在哪儿呢?”

是的,说的正是关于朝廷的危机。看来,在独立于罗江科的大本营里,人们也已经这样想了!可鲁斯基在晚上与皇上的谈话中,不知怎么丝毫没强调这一点,疏忽过去了,要么他干脆没把这当回事。可事件的发展是这样的吗?

“这里还有哪些关于时局的电报?”

有点儿雀斑、蓄着“布朗热”式胡子的博尔德列夫把收到的电报整齐地呈送上来。午夜过后,他又收到了克列姆博夫斯基这样一封电报:北方战线司令部是否知道,皇上陛下的卫队全部去了杜马并听命于杜马委员会了?是否知道皇后似乎也承认了这个委员会?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大公则自愿地亲临杜马。还有,许多大臣和高级官员被捕了。

鲁斯基仔细看了电报,还听取了博尔德列夫关于基里尔大公的补充说明。于是,他那双疲乏病态的双眼闪现出一丝狡黠、快乐的神情,干瘪的双唇露出不易觉察的微笑。

博尔德列夫也高兴地学着他微笑一下。

尽管经历了难熬的不眠之夜,真的有一种令人愉快的轻松感充满了他们心中。

这算什么最高统帅?这个尼古拉二世,连总参谋部的军事学院都没念完,对他们三个人来说,难道他不是个平庸的统帅吗?

丹尼洛夫心领神会。他说:“大本营很关心皇上的专列是否畅行无阻。”

鲁斯基疲乏地吁了口气说:“唉,我得去睡一会儿,我马上要去向皇上报告。”

三人分了手。博尔德列夫坐下来,往莫吉廖夫发自己写的汇报。

然后,他又发了修正意见,说鉴于沙皇关于成立责任内阁的诏谕在彼得格勒已被认为过时了,只有等到早上10点钟才能向皇上报告夜里的谈话,为谨慎起见,在沙皇陛下发出补充指令前,最好暂不发出已经签署的诏谕。

当他想去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已经是早上6点了。

可是,他刚刚入睡就被副官叫醒了,说军事监察官紧急要求接见。

这一次他是铁了心地不想起来,也不想穿衣服,就这么穿着平底软鞋,把军大衣往内衣上面一披,向监察官走去。

还没等他为自己的衣着道歉,监察官先道起歉来:

“请原谅,阁下!不过通常有这种情况:普通一兵也不得不惊扰一下将军。”

他说这话不无讽刺。他的军阶并不低,而在非军旅生活中又是个高级文官。

由于他的这句玩笑,博尔德列夫被昏睡打断的令人愉快的轻松感又恢复了。在发生这样的事变的情况下,因为不让睡觉就见怪实在是罪过。

监察官所以来得这么急,是因为他手里拿着最新一期的地方报纸《普斯科夫生活》,该报钻了未经预先检查的空子,一下子把来自彼得格勒的所有通讯社的电讯和杜马委员会的所有呼吁书都刊登出来了。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消息这样大肆泛滥,应是意料之中的事:整整一座社会的火山在一旁喷发了,哪能不把火星和灰烬抛撒到相邻的普斯科夫来呢?在普斯科夫城里已经出现了骇人的传闻,说在波冈金家宅邸附近有20个电报员正拍发着什么,不知是给沙皇,还是给威廉。但报纸已经印出来了。可以将其全部禁止,或许也可以放手不管?

可真要是放手,革命的消息不就堂而皇之地在俄国传播了吗?

目前的局势模糊不定。普斯科夫城里的人都知道,存在一个国家杜马临时委员会,但是,它没得到军事当局方面的承认。可是你看,基里尔大公承认了,皇后也……

事先没有任何指令来预防意外情况。德米特里的第12集团军司令部根据自己的权限在里加禁止来自彼得格勒的一切消息。可战线司令部现在又怎样呢?

通过刚才总司令与罗江科的谈话,杜马委员会已经得到了北方战线的承认。因为谈话是皇上准许的,那么也就得到了皇上的……况且禁止发表消息将会不可避免地在普斯科夫引起社会对北方战线司令部的愤怒。

博尔德列夫本人认为,毫无疑问地应当准许发表。但他也不能承担批准之责。

他让监察官等着,自己去叫醒丹尼洛夫。

丹尼洛夫呼哧呼哧大喘着气,哼哼哈哈地答应着,却怎么也醒不过来。等他明白过来问题的严重性,又一刻也不想独自冒险,马上跟博尔德列夫一起去叫鲁斯基。丹尼洛夫也没穿外衣,只裹着毯子,就这么坐在总司令床边的一把椅子上。

鲁斯基很容易就醒了,但没有从床上起来。他拿起眼镜,躺着读起了报纸。

鲁斯基完全醒过来,匆忙地跟他俩交换几句意见,交换一下眼神:他们已经找到令人轻松的、使他们得以解脱的快乐语调,它及时地出现了。这是一张求之不得的令人赏心悦目的小报。

“自打普斯科夫市民会议垮台,就没有这样的报纸了。”博尔德列夫说了句俏皮话。

那又何必压制它呢?

总司令也是这么想的,他们统一了看法。

“只是公开地准许也不行,”丹尼洛夫嘟哝着说,“我们干脆装作不知道,没看见。”

“我同意。”博尔德列夫表示赞同,“同时我们要敢于告知大本营,就说我们原来不知道,现在了解到了,让他们挠头去吧。”

几个人都喜欢这个主意。丹尼洛夫作为一名富有经验的老军人,明白这是一道防护墙。他们一致同意这样办。鲁斯基留下来接着睡,他马上就要向皇上汇报了。

博尔德列夫打发走了监察官,穿好衣服,去帮助丹尼洛夫起草给大本营的电报。丹尼洛夫已经穿上了军服和皮靴,坐到桌旁写起来了。

他写道:北方战线总司令没商讨出有什么理由阻止国家杜马临时委员会那些旨在恢复居民安全和保障食品充分供应的声明。

“尤里·尼基福罗维奇,”博尔德列夫活跃起来了,“那么,比方说,把前大臣们被捕也通报给人们又是什么意图呢?”

“意在充分供应食品。”丹尼洛夫说罢哈哈大笑,博尔德列夫的笑声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