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六章

第三百二十六章

他们本想早点儿出发,可是没有走成。首先是因为就寝太晚,差五分钟就是早上5点了。而且睡得死死的,哪怕整个俄罗斯都消失了,他们也起不来。起床时天已不早了,又足足地喝了一顿茶。古奇科夫今天不想到杜马去露面,那里如果有人打听他们的消息,就说他在巡视兵营好了。可是电话刚一打通,就得知了涅佩宁将军通过奥博多夫斯基从赫尔辛基发来的请求:帮助整顿喀琅施塔得的秩序,并任命新的要塞司令以代替被打死的司令。古奇科夫还没有被任命为军事部长,私下里就一致被认为是这个角色了。既然如此,就该赶紧对喀琅施塔得的事做出安排,同时对涅佩宁本人也该给予支持。

就在这时,有人请求他在家等着,要把中央军事工业委员会的呼吁书送来请他签字:呼吁所有的俄国公民和机关不中断生产劳动。他还没有把军工委员会交给任何人,因此,这事他暂时还摆脱不开。

在这段时间里,他还给德米特里·维亚泽姆斯基的姐姐往考夫曼会社打了电话。应当去告个别,可是,德米特里已经神志不清。从晚上起他就老是问教授,他伤着哪个器官了,教授老实告诉他,哪个器官也没伤着。可他觉得骶骨和髋骨像散了架子,碎成一块块的,他流了很多血,活不成了。

他在古奇科夫的两次电话之间死去了。

昨天,他还是古奇科夫最亲密的同事,最需要的人,可现在他已经离去了。

可这时玛丽娅还在这里,跟大家的愉快心情正相反,她极其哀伤,连话都不愿意说。需要说服她,使她明白离开这里的重要性,在电话中能够做出正确的答复。

应该赶紧走出家门!心情忧郁的古奇科夫冲了出去,和舒利金乘车直奔华沙火车站。

时间过得很快,已经接近下午2点,有这么长时间,工人代表苏维埃可以十次地了解到他俩的外出并加以阻止。

但是没有!虽然他俩公开地给鲁斯基发了电报说要去他那里,还给华沙站站长打了电话,但是所有人都很忙乱,苏维埃显然并没有听到消息,否则他们是不会容许有人单独私下里去见沙皇的。为罗江科预订的那节特殊车厢由一间乘客室和多间卧室组成,从昨天起就一直停在那里等候议员们,并且为它备有机车,现在已挂上了。

最后,古奇科夫还及时地想到,有一件事应该在走前做完:这就是把伊万诺夫将军掌握在手里。尽管已经看得出来,伊万诺夫向彼得格勒开进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危险,他到皇村去也只带了个格奥尔基营,而且还溜走了;古奇科夫跟他是老相识了,知道他是个窝囊废,而不是什么善战的将军,再说他还谨小慎微地应对着社会舆论。但是根据这一切情况看,就更应该完全掌握住他,并且要开导他。趁着还没从华沙站出发,用文达夫路局的铁路专线,通过皇村车站给他发一封电报,约他到加特契纳见面再方便不过了。可这样算起来,时间就将近下午4点钟了,或者干脆让他到普斯科夫去,古奇科夫毫不怀疑,伊万诺夫将乐于听从这个安排,因为他巴不得从复杂的处境脱身出来。

下午3点钟,他们总算出发了。苏维埃没有阻拦,甚至没发现。火车司机接到全速前进的命令。从布勃利科夫那里来的两名铁路工程师坐在他们的车厢里,以排除途中可能遇到的障碍。

从早上起,天气一直晴朗,现在却变得灰蒙蒙的,阳光不再照耀积雪的大地。

他们坐的是卧铺包厢,可以躺一躺,但他们急得连想都没想躺一下。年轻的舒利金疲劳得脸色苍白,双眼却总是炯炯发光,现在更加特殊,病态地容光焕发。

两人紧挨着坐在乘客室里,可几乎没有交谈。

古奇科夫那没有睡好的头脑里充满了焦虑而又快乐的嗡嗡声。

沙皇不早就禁止他到各战线司令部去了吗?可现在他正是去战线司令部,为什么去呢?为的是去逼他退位!

他有必要去吗?他有个组织不善的军事委员会;彼得格勒那些团队状况极糟;再过几个小时将要出现军政府。要想把彼得格勒的一切都搞好,即使不分昼夜地干时间也不够用。可他却在急着往普斯科夫赶,哪怕用上一个小时都赶不到。

可是,一些人想避免的革命却实现了!而且是平民百姓搞成的。政权和所有的秩序正在从有教养的、号召人们服从的人手中消失,在浑浊、迅疾、卷走一切的潮流中停留几个小时,对潮流本身来说,这是被错过的几个小时,这时候本可以顺流追上被冲走的帝位,并把它拉到坚实的岸上。

而且,应该去干这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古奇科夫,这是他早已注定的个人命运,是他与沙皇之间私人的账。他古奇科夫现在要去干的是国家大事。

他感觉到这是人生中成败交关的时刻(这个时刻他不能与同伴共度,既不能跟妻子,也不能跟朋友在一起,无法对任何人言传)。

这是为国家政变失利所进行的捞本儿行动,仿佛是对失利之处的弥补。(要不是革命超前了两个星期,密谋策划本来会实现的。那就权且当作这是一段悲壮而美好的历史吧。)这是在对自己进行自我辩解。他或许还来得及进行纠正。

这也许是步入未来俄国的,比当军事部长更重大的一步。现在,古奇科夫是要去取得让太子继位并由米哈伊尔摄政的皇上退位诏书,还有对利沃夫当总理的确认。眼下,在这场风暴中,既要挽救这个帝位,又要坚决地建立政府。

但是在未来,在俄罗斯的自由广泛发展的情况下,君主主义对她来说很可能就会变得狭隘了,俄罗斯将获得解放,变为共和国,届时将需要有个总统,俄国第一个总统。

到那时,今天皇上退位的回光罩到谁的头上,并非无所谓的事。

而俄罗斯喜欢的是亚历山大·古奇科夫!这一点从去年他得那场病时就看明白了:还有谁能这样尽人皆知呢!

他已经伸出手去,他心中早已预备下了这次行动的位置。这还能不成功?无论如何也不会不成功。这事毫无阻碍地来临了,他甚至压根儿就没选择应付失败的方案。

原计划把现成的退位诏书文本摆到皇上面前,起草诏书似乎是最简单的一项任务,这就是他心里想的。可一直没有动手做,总觉得来得及,再简单不过了。

可是从昨天夜里起,已经决定要到普斯科夫去了,诏书文本还没考虑好,什么也想不出来。现在,已经在途中了,诏书文本仍然没有。脑子一点儿也不听使唤,况且坐在车厢里的小桌旁,火车不停地颤动,无法集中精力连词成句。

“瓦西里·维塔利奇!诏书文本可怎么办?我们没有……或许您这会儿能试试打个草稿?”

舒利金正在注意别的事,一副梦游病患者的样子:“啊?是的,对!我试试……”

他掏出钢笔立即写了起来。

可是,他这时才想起来,并不是一切都清楚了:“您知道吗,瓦西里·维塔利奇,退位诏书有没有什么固定的形式?”

舒利金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儿来,心不在焉地亲切地微笑着说:“我也不懂,亚历山大·伊万内奇,从来没考虑过这事儿。我想没有,因为……大概我们从来也没有哪个皇上退位吧?无论是罗曼诺夫皇朝,还是柳里克皇朝。”

“真的一个也没有吗?等等………彼得三世是吧?”

“嗯,彼得三世算一个。但他的情况完全跟惊险故事一样,这不足为凭。”

“这方面有什么法律吗?或者有什么朝廷的定规?”

真奇怪,古奇科夫一直在进行密谋策划,以前却从没想过这方面的事。

舒利金那双非同寻常的蓝眼睛炯炯发光:“唉,亚历山大·伊万内奇,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