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八章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凡事错过了时机,结果将不堪想象。比如罗江科吧,他没有下定决心在天亮前赶往博洛戈耶,之后这次旅行就怎么也安排不上了。

米柳科夫立刻警觉起来,说这事得好好考虑考虑,他还阻挠召集委员会开会做决定:他说,应该分别听取每个人的意见。去见皇上,有利也有弊,是十分惹人注目的一步。

这确实是特别重要的行动,而且符合主席的性格。在这种时刻,只有这样的步骤能够有所补救。

但应当等到皇上的回信再做决定。总该取得同意才合乎礼节,不能自己贸然行事。

跟交通部的布勃利科夫的商谈正在进行。当时没能搞清楚,原来他们竟然采取了鲁莽的、叛乱性的措施:在皇上的列车到达老露西之前把它扣留了!罗江科本人是任何时候也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这不应该!这太卑鄙!你就是不扣车也能见面嘛。罗江科命令他们撤销对皇上列车的拦阻,可是,他还信不过,不知这些骗子会不会执行。

给杜马主席的专车早已在尼古拉站准备好了。后来,这列车险些被车站的军运指挥员扣下!再后来,从布勃利科夫那里去了人,列车重新做好了准备。为了打通道路,甚至停发了旅客列车。罗江科已经回家换过了衣服,并且往车站来了,这时他又想:何必经过博洛戈耶去追赶已经开走的皇上列车呢?沿着文达夫路在德诺站迎住他岂不更便捷?

可是,他自己也有性命之虞:士兵们不是威胁过要杀死他吗!就是在这塔夫里达宫,处于拥挤之中或者和士兵们接触时,他们又都带着枪,要打死他也真的不算回事!可是,如果害怕这些无耻的恐吓,他这个老近卫军重骑兵军人就应该瞧不起自己。

不过,恩格尔哈特紧急发布了关于不收缴士兵武器的安抚人心的命令,尽管这样做会导致混乱不堪的想象。

与此同时,士兵们(不是威胁他,而是欢迎他的)仍然成群结队地到塔夫里达宫来,有列队来的,有零零散散的,也有一批一批来的。有的只是走到楼前台阶上,有的则挤进了玛丽娅大厅。所有人来到这里都一定要听听欢迎自己的讲话。

可是,杜马议员和临时委员会中愿意和民众见面并喊破嗓子的人越来越少了。许多杜马议员干脆躲在家里,不在塔夫里达宫露面。而那个令人怀疑的、强盗般的代表苏维埃中,总有愿意对代表团发表讲话的人:像奇赫伊泽和斯科别列夫,还有一些和他们在一起的,机灵善变的、不知名的犹太人。他们会说出什么话,闹出什么结果呢?杜马主席只要还没走出去,为了不让卫戍部队彻底瓦解,他就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强迫自己去讲话,几乎是他一个人代替了所有人。

又是一个人代替大家!他一生中有很多次都是这样。在他们严重对立和互不理解的这几个月中,他就是这样在皇上面前代表杜马;今天夜里他又这样阻止了向彼得格勒开进的军队;他就这样挑起了临时委员会的重担;在这些接见的讲演中,又是他一个人出面!勇士般的人物命中注定都是这样,罗江科也就没有必要抱怨了。谁得到的多,谁就该付出的多嘛。

上帝赋予了他洪亮的嗓音,他相貌魁伟,威严可敬,即使这些凶手分散在人群中,也不会有任何一个威胁不被大声地揭露出来。罗江科声如号角,他号召成千上万的士兵履行义务,促使大家认识到祖国正处于危险中,必须战胜凶恶的敌人德国。这些天来虽然他十遍、二十遍地说着同样的话,甚至连词句都没变换,可他心中充满了对俄罗斯炽烈的爱,他的激情足够用上百八十次。他现在甚至觉得,杜马会议厅对他来说太狭小了,他那种查波罗什人的男低音,他那宽广的胸膛需要大学那样的大讲坛。

当然,他是想说得严重点儿:应该鞭笞工人代表苏维埃这些教唆者、恶棍。他们已在杜马筑起了自己的兽巢,他们绝不是什么爱国者,就算不是强盗,也是骗子。你看,他们已经占领了塔夫里达宫和整个彼得格勒。是的,整个彼得格勒!罗江科本想回家去换换上路的衣服,可是,有人向他报告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文达夫车站某些铁路工作人员拒绝为他准备列车!他们要求有工人代表苏维埃的命令。原来是这样!

这就是说,一个掌握了全国政权的堂堂的杜马主席,连一辆机车一节车厢都做不了主?真是咄咄怪事!主席拥有充分的权力,可是,为什么连这样的小事都处理不了?一次关涉俄罗斯命运的旅行,竟然由一些逃亡的代表来决定!还得派人到这些冒名的无耻之徒那里去,低贱到跟他们谈判的份儿上!这种卑躬屈膝使罗江科那颗高傲的心灵感觉受了最大的侮辱。

但是,他的头脑够用,没有说出这些不吉利的话。到处听得见“自由”这个词,其含义就是“不用服从任何人”。罗江科绕过“自由”这个词,却号召服从保卫祖国的事业。他大声疾呼,不允许万恶的德国鬼子蹂躏我们的俄罗斯母亲,人们便也向他高呼“乌拉”。

首都好像是醉了:到塔夫里达宫来的,不只是军队的代表团,还有一些中学和机关工作人员,对他们,不是也得有人去讲话吗?可主席已经够难受的了,他需要到办公桌旁坐一坐,研究研究情况,考虑考虑刻不容缓的重要问题。(可是,办公室里已经挤满了不相干的人,看来还得去另找个小屋!)

这时又有了新消息:不仅整个彼得格勒,而且全国都在高度评价罗江科。铁路工作者和官员、城市议会、晋绅会议、社会组织,从省会城市和遥远的地方给杜马主席发来贺电,对杜马委员会以及他本人的声援电。他成了人民运动的领袖。

读这些电报宛如欣赏音乐,感动得让人流泪。

可是,除了叫人高兴的消息,也有紧急的、叫人不大高兴的消息。来自涅佩宁司令的有两条,首先,他认为委员会的意图是正确的,应当受到欢迎,这很好。可紧接着他请求帮助恢复喀琅施塔得的秩序,在那里威伦和布塔科夫海军上将以及一些军官被打死了。

从喀琅施塔得来的这些噩耗简直就像往人的神经上捅刀子。他们用斑斑血迹把光明的日子搞阴暗了,是应当想点儿什么办法,可有什么办法呢?能派谁去呢?不是没有谁……

接着,是来自鲁斯基将军的电报,他公开提出了异议。根据惯例,他有权从北方战线监视彼得格勒,今年冬天他的这项最高权力被剥夺了,或者根据不久前电报中提到的同谋者——助手的权力,鲁斯基询问首都现在的秩序如何,杜马委员会主席能否制止枪击,遏制士兵中的流氓分子,保证铁路运输和对北方战线的食品运输不中断。

所提出的问题本身就是以怀疑为前提的。

关于首都的秩序,罗江科能做何回答呢?说没有秩序,这就是有失体面地承认自己无能;说有秩序,这是撒谎。

罗江科给鲁斯基拍了电报,说采取了一切维持秩序的措施,尽管有很大的困难,但是情况在好转。关于铁路运输,他能说什么呢?你看,他连一节车厢都没保住。听天由命吧……

在这样的电报交换中,积极的东西还是有的:加强了与最近的北方战线总司令的直接联系(这条战线的一部分军队还在向彼得格勒开来吗?),这在眼下是极为有益的。

还有,从阿列克谢耶夫那里发来了一封令人十分不快的电报,这是他俩夜间那次良好的谈话之后突然发来的,简直就是一封申斥电,就像上级对下级一样,毫不掩饰斥责的口气。阿列克谢耶夫指责罗江科给他和各战线总司令们的电报,说它们违反了军队管理的最基本规则。

罗江科承认,可能是这样。可是,情况特殊嘛!问题是,夜里到现在发生了什么变化?为什么他夜里没指责?仿佛夜间电话交谈中所达成的相互理解突然全都消失了。在远方的大本营里有什么责难和变化,这里不可能搞明白,也不容易纠正。

阿列克谢耶夫还指责他通过电话对铁路发布命令,中断了大本营与皇村的通信联络,企图不放皇上的专列到德诺站。这一切都是布勃利科夫一个人瞎搞出来的,没经过请示,可现在消息都传到大本营去了。当然,这确实太不像样了,可要是对阿列克谢耶夫解释也无益,这样反而会暴露自己,被说他罗江科还没来得及,也没有能力管理一切。

可电报中有一点完全没谈,这就是派向彼得格勒的军队情况:到底是来了,还是没来?他们被阻止了吗?

即使阿列克谢耶夫对此保持了沉默,也真不错。不管怎样,他没有进行恐吓。

由于这封电报,罗江科很不高兴。

可这时有人报来了好消息:工人代表苏维埃撤销了反对他去见皇上的命令。只是有一个条件:要求奇赫伊泽也一同去。

这可就什么都毁了:奇赫伊泽能顶什么用?干吗要奇赫伊泽去?

不过,他去也行!那么,为了维持平衡,也得把希德洛夫斯基带上。

皇上也在途中发来了同意会见的电报。

太好啦!可以去了!

现在,还有一封电报要通过文达夫线发出去:

皇上陛下:我即将乘临时专列去德诺站,向您面奏全部情况和为了拯救俄罗斯所必须采取的措施。恳请等我到达,因为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罗江科。

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再也不能对代表团做任何演讲了;再也顾不得有什么电报、文件、问题了,他罗江科要走了!他应当以全俄罗斯和全体人民的名义给走投无路的皇上带去简单明确的决定:成立责任内阁,而且以罗江科为首;还要对宪法做某些修改。

然而,事态的发展却是这样的:这里的人们已在悄悄议论,说帝位将传给阿列克谢。

那又有什么?说不定,说不定这已是不可避免的了。

奇赫伊泽来了,说他无论如何不允许皇上传位给阿列克谢,而只能颁布退位诏书。

你瞧,这不都掺和进来了!那就听天由命地放弃帝位了?罗江科绝不允许这样!

杜马委员会这侧楼所剩不多的几个房间里,委员们显然是在避开主席窃窃私语。他们只能在私下里反对他,以便让利沃夫公爵当上总理。可主席从来就不想跟这些阴谋家搞在一起,甚至都不想跟他们商议。他将按照自己的意愿,迈出重大的一步:这不,他就要去和皇上会面,取得他担任内阁总理大臣永不改变的确认。

主席发出了最后一些指示,把办公室的钥匙交给了秘书,可就在这时,米柳科夫、涅克拉索夫、科诺瓦洛夫和弗拉基米尔·利沃夫一起来到了这里,好像是杜马主席召集他们来开会。

“对不起,米哈伊尔·弗拉基米洛维奇!”米柳科夫挓挲起小胡子,瞪起那双凶残的眼睛说,“我们,作为执委会成员商量了一下,我们认为,您这时出行不是时候,意图不明。”

说完,用一种让人无法躲避的目光紧紧地盯住罗江科。

涅克拉索夫也充分暴露出狼一般的贪婪,没像平日那样装成心地善良的样子。

弗拉基米尔·利沃夫皱紧眉头,他那威严的眉毛和小胡子也翘了起来。

大鼻头厚嘴唇的科诺瓦洛夫戴着金边夹鼻眼镜,像往常一样很少说话,却占了很大的地方。

这情景就像你刚要开始跑,有人却把棍子扔到你的脚下。

“怎么?为什么?谁这么认为?”罗江科不连贯地问。

“就是我们。”涅克拉索夫痛快地说。(毛孩子!他才35岁,就让他当了杜马副主席!)

“那你们认为该怎样?”

“米哈伊尔·弗拉基米洛维奇,我们认为,”米柳科夫一字一顿地说,“您这次出行思想上准备不足,不仅其目的、任务和您的权限没有讨论,而且其必要性本身就值得怀疑。”

这是自己人?不放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