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命运戏弄人,人却在玩吹小号的游戏。这种阴差阳错就发生在波洛夫佐夫身上。二月二十日他在加特契纳参加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大公的招待会,那时,彼得格勒还什么事都没发生;二月二十五日在大本营受到皇上的接见;二十七日他回到彼得格勒,正赶上混乱的时候;二十八日晚上就参加了革命。
这一切就是这样发生的。高加索土著人师的参谋长波洛夫佐夫是个地地道道的骑兵事业的热心者……说起来,还有过这样一个故事,这事谁也不知道,超级保密,可一旦被人知道了,人们准得哈哈大笑。去年,得知大本营有大幅度缩减骑兵部队的打算,因为战斗中很少使用骑兵,消耗又大,马吃掉了很多草料。波洛夫佐夫极精妙地用德文写了一封电报,不署名地通过罗马尼亚前线电台发表,仿佛是冯·什梅托夫为俄国骑兵要缩编而向自己的德军将领同事表示祝贺,说这意味着俄国人不想发动进攻性战役了。后来他得知,这封电报被截获并报给了皇上,于是,已经开始的哥萨克团队的缩编被取消了。
彼得·波洛夫佐夫被认为是个地道的天才,他是作为一流的毕业生从总参大学毕业的。
尽管这样,尽管他过世的老爸地位显赫,可他的职务升迁与所期待的和应得的相比还是慢。就在近几天,他期待被提升为少将时,结果还是令他大失所望,他得到的仅仅是“最高的赏识”。
就这样,作为一个热心于骑兵建设的人,他还是通过上层人物力促把这个师改编成地方部队。根据高加索来的那些信看是有信心的:志愿参加的山民能达到一个军的人数,只要你喊上一声(按他们的规矩不兴动员),他们就会一拥而出。当然,米哈伊尔大公是支持的,可是,在大本营有反对意见,暂时还没得到明确答复。波洛夫佐夫需要回自己的师里去,他决定经过彼得格勒,再次兜兜风。
在莫吉廖夫,他在皇上的侍从武官亚当·扎莫伊斯基处做了停留,跟他一起来到彼得格勒,而这一次扎莫伊斯基扬起他那高傲的小贵族的头,表示在这种时刻,他作为皇上的侍从武官,有责任为孤立无援的被吓坏的皇后效力并提供保护。波洛夫佐夫忍住笑,留在了一个熟人家里,以便好好观察一下首都的情况。他那颗充满冒险精神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想象着这样的事变和时刻百年难遇一次。他昼夜不停地用电话追踪探询所发生的事情,顺便用电报告知自己的师,就说在彼得格勒耽搁下了。昨天晚上,他接到恩格尔哈特的邀请,让他参加军事委员会。他立即奔向那里。
由于把军刀留在了总参谋部保存,因此,他现在只带着匕首和手枪来到塔夫里达宫。他戴着毛皮高帽,身穿令人赞叹的契尔卡斯束腰无领袍,前胸上缝着银子弹夹,高高的个子,匀称的体形,总是以端正的姿势而令人惊羡。他的行为方式经过英式培养,有时让自己做出潇洒自如的手势,这一切对于军事委员会这样一个滑稽可笑的组织来说,甚至是一种强烈的、有点儿奇怪的现象。
正好,总参谋部的军官们都聚到这里来了,仍然是那些熟人,仍然是青年土耳其派,仍然是古奇科夫召集来的,大家意味深长地把自己以前的外号戏谑一番:人们曾期望有朝一日由他们来实现国家政变,它倒真的实现了,只不过是自己实现的。
但是,你不要看人的绰号,而要看他的本质,就像一只鸟,光叫得好听可不顶用。就说军官们吧,包括这里的图曼诺夫和图岗·巴拉诺夫斯基两人,也都平平常常。(不过,你就是在军官大学和总参谋部细心搜寻,也找不出多少真正的人才。)古奇科夫带来的波塔波夫将军简直是个疯子(战前,他由于精神有病而被退职闲居)。恩格尔哈特什么也不是。他们所有人在这里只能是闲逛。谁能真正做总参谋部的领导工作呢?只有波洛夫佐夫。说起来很可笑,还有工程师奥博多夫斯基。
可是,整整一天仍然有一些不知名的军官蜂拥而至,主动表示愿意为人民服务。而且他们人很多……
但是,在这种编制、职责不明确,更主要的是总的军事形势不明确的情况下,波洛夫佐夫要想施展全部才华为时尚早,他眼下半工作半玩着,坐在窗台上跟这个闲聊完了再去跟那个聊,同时细心地观察着一切。
他们议论了沙皇卫队到杜马来的那段有趣的故事。他们回忆起,瑞士的近卫军对路易十六有多么忠诚。所有人都被打死在杜伊勒利宫门前的台阶上,但他们没有投降。
军事委员会搬到了二楼几个较远的安静一些的房间里,这里原是国家杜马警卫队长的住宅,由于没有更好的印章,就把他的印章拿过来用了。他们毕竟还是进行了一番司令部式的组织工作,设立了一些部门:汽车处、电讯处、技术救援处、卫生处,摆放了几张桌子和打字机。几名普列奥布拉任团的文秘人员分坐在打字机前,还找来两个发型潇洒的女郎,打出了一些证明书,发出去的文件都记录在案,把愿意报告消息者的证词都记入笔记本里,摆放了新的卷宗,副官们和他们一起不停地从一张桌子走向另一张桌子。
在这一天里,他们向那些还没有得到保护的部和司派出了岗哨。
军事委员会十分滑稽可笑,摊子铺得相当大。沙皇和皇村之间的电讯联系被截转到塔夫里达宫,沙皇和皇后关于孩子们的健康状况、关于皇上行踪的所有电报副本都被送到军事委员会来,这样就能够监视他们,就像注视着引人入胜的游戏一样。但是,他们并没有下令限制沙皇到皇村去。可遗憾的是,他自作主张从维舍拉改变方向走了。军事委员会被认为隶属于杜马临时委员会,可这个临时委员会什么事也干不成,对工人代表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卑躬屈膝,为了讨好它而做出了特殊规定,把苏维埃执委会成员统统列入军事委员会,这有多么荒唐!好在那些有足够智慧和幽默感的人没有到这里来,只有军事大学那个酸溜溜的图书馆馆员马斯洛夫斯基从他们那里游荡来了。无论谁从那里来,即使是不间断地来表达对革命的耿耿忠心的代表团中有过分革命的士兵,上校们也得对他们满口奉承。这些代表团带来许多麻烦和不安的信号。来了一名年轻军医,说枢密院和东正教事务管理局那里布置了机枪,有反革命的印刷厂在那里工作。尽管很快就弄清了,这是不可容忍的胡说八道,可形势就是这样,有对革命的坚定信念,也有对革命的重重疑虑,你既不能嘲笑又不能拒绝。波洛夫佐夫只好做出最认真的样子,带上这名医生和几名克克斯戈利姆(克克斯戈利姆市,一九四八年改名为湖滨市)分子,对枢密院和东正教事务局进行了长时间的搜查,尽管什么也没搜到,他还是做了搜查记录。
杜马议员卡拉乌洛夫,这个性格急躁又有主动精神的哥萨克,在这里也没少闹笑话、惹乱子。不知是他自封的,还是有谁想到了他,从二月二十八日晚上起他就被派到了彼得格勒卫戍区司令这个换得很勤的岗位上。三月一日早上起,从卡拉乌洛夫大人算起的“彼得格勒市1号令”就公之于众了,一些地方很快就张贴起来。命令是这样的:要无情地逮捕醉鬼、抢劫者、纵火者以及所有宪兵团的官员(仅存的维护秩序者)。人们找到这个鬈发的哥萨克,一边摇晃着他,一边问他想怎么办。他毫不犹豫,当即大笔一挥写出了“1号令”的补充条款,不知在什么地方打印了出来,并到处张贴,内容是:不要逮捕宪兵团的人。而且马上又下了“2号令”:阁楼和房顶均被旧秩序的拥护者所占领,命令看院人进行搜查。
卡拉乌洛夫不懂得自己权力有限,在军委会里拟定的要求军校复课的命令,不知怎么在下发过程中被人截获,结果发现又是卡拉乌洛夫和克伦斯基署名。塔夫里达宫里现在是一片群龙无首的状态。
如果只有宫里这样就好了!从昨天晚上起,由于听到“军官们要夺回武器”(这些武器是在革命的纷乱中被夺走的)的传闻,有些士兵还闯到这里来说:“怎么?想让我们遭到报复吗?那就连那个罗江科的路也断掉!就是把他本人抓起来才好呢!”吓得半死的恩格尔哈特既没跟军官们商议,甚至没跟目前正领导他的古奇科夫(他总是到处奔忙)商议,就慌慌张张地很快写出一道耸人听闻的命令,并立即让人去打印出来,命令说他将采取最坚决的措施,不允许解除士兵的武装,直至枪毙违令的军官。当军委会成员们知道这件事时,要阻止已经不可能了,这道命令正在向欢天喜地的士兵们分发!就这样,军委会委员自己造成了士兵的慌乱。
因为军官们要掌管自己部队的武器,就要枪毙他们!
这样一来,革命倒有飞跃发展的诱人希望,不过也完全有轰然垮下来的可能。波洛夫佐夫冷笑着,慢悠悠地踱着步,尽量控制着不表露自己的心思。命运戏弄人,人却在吹小号。
杜马委员会时刻表现出绝对的软弱,在各预备营里出现了完全无领导的现象,尤其在莫斯科营,工人们在那里主宰一切,滥杀军官;一些团队的营房被封锁,不准政权代表进入;还有一些营队的军官们胆战心惊地报告说,维持秩序已无可能。苏维埃《消息报》干脆直截了当地表示反对恢复秩序。而且找不到一支有战斗力的部队保卫彼得格勒。这时候,优秀的塔鲁京团已经在紧挨着皇村的亚历山大车站下了车,准备参加对彼得格勒的作战。可人们却指望着能骗过伊万诺夫,把他那颗愚蠢的将军头脑抱到军委会中来,为此,往他那里派了军官代表。
还有,喀琅施塔得那里也闹得更凶了,并且绝不像昨天人们高兴的那样,以为这会对革命有帮助。从早上海军上将维伦和布塔科夫被杀害起,又有一些军官被打死。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是平民风潮吗?说不定是爆发了普加乔夫式的危机。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了。戴着肩章的上校们,甚至在塔夫里达宫屋顶的保护下,听到这些消息时还是直打冷战。
阿格列贝格将军,一个惊慌失措的老头儿,正是他在一九〇六年平定了喀琅施塔得。在眼下这种时刻他挣扎着来到军事委员会,请求发给他在彼得格勒的居住证并允许他挎军刀……这真是尖刻的讽刺!
现在,一切都取决于涅佩宁将军采取什么行动了。今天,他从赫尔辛基发来指示,要求向舰队宣读杜马委员会的呼吁书。看来,涅佩宁是转向革命了。事实上是这样。
不错,革命是给人们提供了很多机遇。但是,最好对这些机遇予以限制。
可是,谁去限制呢?
波洛夫佐夫明白,要想解决这些问题,古奇科夫那双手是绝对不够用了,那双手现在相当无力。
或许,他不该急急忙忙地进入这个军事委员会?或许,他也不该到彼得格勒来?待在自己的师里多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