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你怎么惊奇都不过分,大放光彩的幸运儿克伦斯基昨天和今天成功地滑了过来,仿佛在两块岩石、两道河岸、两个冰块之间保持了平衡——他一只脚在这边,一只脚在那边,准时地跳过来跳过去,自己却安然无恙,作为一个胜利者而地位迅速上升,高居于全俄罗斯之上。
在斗争白热化的整个不眠的昨夜,与其说应该参与事变,不如说应该溜掉和缺席。苏维埃和资产阶级的代表们之间决定未来的谈判一直在进行,如果双方都在场,克伦斯基的处境就是最微妙的了:作为一个革命民主主义者,他本该支持自己的苏维埃同伴,跟他们一起表达对资产阶级的不退让和对其政府的轻蔑。可实际上他仿佛被锯成纳哈姆基斯和吉姆梅尔那些蛮横无理要求的碎片,他不想支持他俩,然而,又不能老是默不作声!于是,就不停地跑出去“办事”。
而事情嘛,他可是要多少有多少。在这开了锅似的塔夫里达宫中随处都可以找到事情做,最主要的是,关押着大臣们的内阁区归他掌管已经是第三天了。他那天生的悟性暗示他,这个地方正是他起飞的平台。
在历史性事变的旋涡中,我们身上会闪电般地产生出奇谋妙计!那情景就像是:你行动时没加考虑,不是凭理智,而几乎是出于本能,就像是靠某种电磁的引力穿云破雾!你正好走向引导你向上的阶梯!
他在执行委员会里遇到了顽强、危险的反对,可是,与克伦斯基相比,他们哪有他这么丰富的国务活动经验!他以令人吃惊的打击把他们所有人都击垮了!当他被从苏维埃抬出来时,他看到了他们的脸上流露的仇视,可是他们连嘴都没敢张。
如果苏维埃那里通不过,以防万一,克伦斯基为自己设立了一道党内保险:他委托津济诺夫和另一个好友、社会革命党人索莫夫,尽可能在今天召集七八个人(当然,没有他克伦斯基,他们这些文质彬彬的人是不会在彼得格勒聚到一起的),就把他们称为社会革命党人彼得格勒市代表会议吧,并要通过一个决议:支持新政府;克伦斯基参加这个新政府是作为劳动群众的代表对政府进行监督的一种方式,是作为人民利益的捍卫者。
但是,预备方案并没用上,所有的暗礁都一鼓作气地通过了!3点钟时米柳科夫已经宣告了新政府的成立。从宣布那一刻起克伦斯基后背上仿佛又长出了新的翅膀,他简直就像在人群上方翱翔,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赞赏的目光,听着赞叹的话语。
亚历山大·克伦斯基——部长!这是饱经苦难的俄罗斯想得到的吗?你瞧,忍受精神上的痛苦、残酷的折磨、前所未见的压迫到极点的俄罗斯挣脱出来了,冲向了自由,寄托在他这第一个人民的司法部长身上的自由!
啊,他在俄罗斯大地上播撒着怎样的自由啊!啊,是他使俄罗斯眼界大开!啊,还有,敌人们,颤抖去吧!
他的活动多么自由自在!他自我感觉精力十分旺盛!他常常忘记,现在也忘记了去年的疾病和手术。他多么年轻、敏捷、能干,多么杰出!过去的三天,政府的事情况很不明朗,这直接束缚了他,还有那些暗中耍的手腕要提防,但现在他的能量得到了释放,他要向俄罗斯展示自己!
可是,所有人都听到、都明白米柳科夫的声明了吗?不会的,因为这里的听众不断地变换,有必要再重复一次。也不会是所有人都认得克伦斯基,因此,需要在人群前露露面。
米柳科夫从讲台上下来已经两个小时了,克伦斯基在这段时间里借助于“翅膀”越飞越高,一直飞到看楼上,而且是一副民主派的新面貌,穿着不显眼的立领黑上衣,这身打扮正是为了在这个伟大的日子里能与人民群众相一致,只是他那张很有感染力的脸太苍白。
一些人发现了他,从叶卡捷琳娜大厅底部仰视起他来;另一些人没看到他,只是在下面互相推搡着,乱哄哄地说个不停。于是,克伦斯基用青年人的嗓音对着整个大厅喊道:“同志们!士兵们!公民们!我是杜马议员亚历山大·费奥多洛维奇·克伦斯基,你们新的司法部长!”
嗬,好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冲霄而起!嗬,“乌拉”的欢呼声在带有雕塑装饰的古老大厅里回荡!看样子,这样的喜悦不会有尽头,那就让它没有尽头吧,就让它……
这个身材匀称的年轻部长一直站在那里,等到欢呼的浪潮过去才接着往下说,声音清晰洪亮,最远的角落都能听得清:“我向你们宣布,根据与工人代表苏维埃的协议,新政府已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米柳科夫本人所谋得的职务,克伦斯基省略过去没说,他说的都是有利于巩固自己对苏维埃执委会的胜利的话:“国家杜马委员会与工人、士兵代表苏维埃所签订的协议(这些话听起来像伟大的誓言!)得到了工人、士兵代表苏维埃上百票对十五票的赞同!”克伦斯基扬扬得意地夸耀自己对执行委员会的胜利。
他通过说话声的抑扬顿挫向人群表示出,这里应该热烈地鼓掌,于是,掌声便如同迎面而来的九级浪一般猛烈冲击着他那黑色石雕像一般的身躯。而在白色的浪尖上,人们就像海鸥拍打翅膀一样欢呼着:“好啊!好啊!”人群渐渐散去了,这尊年轻的石雕像依然完好无损地树立着。对渴望自由的人民大谈自由,还有什么能比这更让人满足的呢!
“临时政府即将公布大赦令!我们的同志被不合法地流放到西伯利亚冻土地带去的第二、第四届杜马议员(由于即将到来的公正,他全身颤抖着,仿佛自己刚刚从冻土带被释放出来),马上就会被胜利地释放!”
说到这里,他又等待着暴风雨般的掌声,可是,他这次鼓动得不够劲儿,这样的掌声并没有响起。
“同志们!”他又“翱翔”到别的对自己有利的问题上去,“旧政权的几个总理大臣都掌握在我手中!还有旧政府的所有大臣!同志们,他们将为对人民所犯的一切罪行承担责任!这符合法律!”(暂时还没建立的法律。)
人们又鼓了掌,代替海鸥飞起的是复仇的黑鸟:“毫不留情!”
看来,天生的航海家在这民众的暴风雨中航行是不费力的。作为一个勇敢的航海家,他没被冲走,而是漂亮地把握了自己的方向。
“同志们!自由俄国将不会采取旧政权曾经采用的可耻的斗争手段。任何人都不会不经审判而受到惩罚。他们都将受到人民的公开审判。新政府所通过的法律法规,即将公布!”
就这样,他像催眠似的控制了人群!他能够在人群中掀起风暴,又能够大度地予以平息。而且还能够超越司法界限,帮助政府中那些不敢这样讲话的同伴:“士兵们!我请你们支持我们的行动!不要听从旧政权代言人的号召!要听从你们的军官!自由俄国诞生了,谁也不能从人民手中夺去自由!”
好一阵“乌拉”的喊声。又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这次克伦斯基不停地脱帽致意,点头行礼,顺着这掌声的浪潮游进了政府所在的那侧楼工人们占据的房间里。
他亮个了相;他把听众吸引住了;他引导了他们。
他心里不住地突突跳,不仅因为人们对他如此倾倒,而且因为对以后行动的渴望!正当新政府鼓足劲儿要发挥职能之际,他这个司法部长不能终日无所作为。
他拿起电话就往暴乱了的雷瓦尔打,立刻就使这座城市平静了。
他考虑着可以立即赶往司法部大楼,在那里开始剧烈的改革。可是,那里已有两位杜马派来的人民委员(这是马克拉科夫的失算,他本该在这里,而不是待在那里)。他们已经制订出人所共知的、最激进的改革方案——实行大赦并把所有的犹太人法律工作者录用到律师团。这样就需要赶到他们前头去!应当马上从这里,从塔夫里达宫以炙手可热的新部长的名义向全国各地发电报!
那么,第一步就是:立即释放俄罗斯所有监狱里在押和在预审中的政治犯,所有高等法院的监察官都要就此用电报向部长报告!尤其是要立即释放所有的国家杜马议员、五名布尔什维克。再委托叶尼塞省省长,由他负责保证他们光荣地返回彼得格勒。
第二步:接收所有犹太人助理律师加入律师业。
第三步:立即在全俄罗斯帝国停止秘密政治调查和侦讯!
这些都是为明天的报纸准备的内容,足够了。
不过在内阁大臣区还关押着他心爱的囚徒,其中他个人最重视的是大臣马卡罗夫。要是没有克伦斯基他就逃脱了:星期二他被抓住,带到这里,但又被放了。连拉斯普京的敌人苏霍姆利诺夫都没有放。可是人们忘记了,在枪毙连斯基的案件中,马卡罗夫在对抗克伦斯基这颗冉冉上升的新星,他能够在第四届杜马选举前决定性的几个月里不让克伦斯基飞起来。但马卡罗夫被释放时天已经很晚了,他不敢经过革命的街道回家去,就在塔夫里达宫的阁楼上一个私人家找了个栖身之地。克伦斯基很幸运,有人把这事悄悄地告诉了他,于是,他带上两名武装士兵,顺着楼梯跑上去,亲自冲进那家住户,重新逮捕了马卡罗夫!
可是,被捕的大臣已经够多的了,内阁大臣区里挤得满满的。而这里是不该有这些最凶险的人的。于是,克伦斯基决定:今天夜深人静的时候,派可靠的卫队押着,把他们打发到彼得罗巴甫洛夫要塞去。
这将对人民群众产生影响。
克伦斯基本人也一直希望获得新的解放,如今将成为现实!在革命的最初几昼夜,他在这里躺在沙发上想象着:这些前所未见的情况会把他从令人烦恼的被困家中的状态下解放出来。从现在起,他自然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回家去过夜了,而且要好久好久!星期一早晨他从家里溜出来,就再也没跨进家门。
还有一连串令人陶醉的会见的情景也在他脑海中描绘好了……在成功的时刻总会有些女人乐于接受你。此前她们好像都躲了起来,就等着这个时刻,这时一下子都跑出来,都向着你微笑,呼吁为妇女减轻有史以来的重负。
至于眼下,这几夜就这样在塔夫里达宫中的桌子、椅子和沙发上熬过去了,甚至没有白天黑夜之分。但是,他得在司法部安排好自己的日常生活:把部长办公室给自己要过来,再要两个房间。剩下的公用住房就留给被捕的多勃罗沃尔斯基的妻子吧。一些帮忙的人立刻出现了,满足了这个历史性人物的需要:奥尔洛夫·达维多夫伯爵立刻出现在克伦斯基面前(他与女演员普阿列举行第二次婚礼时克伦斯基给当过男傧相),表示愿意竭诚效力和帮忙,把自己的厨师派来照料克伦斯基的饮食,他本人将不离新部长左右,随时准备完成其秘密委托。的确,在与普阿列闹得沸沸扬扬的离婚诉讼之后,伯爵本人因名誉受损也正经难过了一阵子(伯爵是为她而与前妻离的婚,可她却用假怀孕、假分娩愚弄他,他偶然猜出了真相,蒙受了许多羞辱)。但他到底是位伯爵,他的姓氏古老而显赫!他很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