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这是执行委员会极其困难的一天,他们只休息一小会儿,下午又继续开会。门那边是一片混乱的苏维埃的吵闹声,还得冒着闹得很凶的大兵们随时冲进来寻找“真理”的危险。(看来,允许每个连队都选出一人是不对的,这样做的结果是使过多的士兵聚集到了这里。)然而,士兵并没有冲过来,不知索科洛夫用什么办法跟士兵们周旋着,他真是好样的:士兵们在那里喊叫着,可就是没冲过来。看来他是给发言的人排上了号。
执委会此时正在讨论把政权交给资产阶级的条件,吉姆梅尔尽力选择最精辟的论据。
要在新的民主条件下开始对资产阶级进行殊死斗争,但不要剥夺资产阶级赢得这场斗争的希望!因此,不要一开始就给它提出太苛刻的条件。相反,应当诱使它去掌权。主要条件是:保障在国内有绝对的、无限的宣传自由。这对我们来说是最需要的!眼下我们是分散的,但几个星期后我们就能拥有一个阶级的、政党的、工会的、苏维埃组织的牢固网络,而且具有充分的宣传自由。那样,资产阶级就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我们;被解放了的民众将不再屈服于有产者集团的可怕威胁。资产阶级共和国的模式在我们这里就不会停滞不前,革命将会继续深入。
同时,这个对宣传自由的要求,是个公认的民主要求,资产阶级怎么也无法拒绝这个要求。他们也不会侵害自由原则!他们怎么好拒绝?而这对我们来说足够了!暂时不必再要求别的,甚至连土地、经济要求都不要提,别吓到资产阶级了!甚至不该要求宣布成立共和国,这将是水到渠成的事。尤其一点儿也不能提到和平政策,这会彻底把他们吓跑的。也不能要求米柳科夫成为齐美尔瓦尔德派分子,这简直是荒谬的做法。如果把我们的整个和平纲领全说出来,那么,米柳科夫连政权都不会接管。如果只说出一部分,那么西方的社会主义者就会吃惊,说我们的纲领是不完整的。但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在宣传自由之下,我们日后可以获得最充分的和平。
“同志们,谁都知道:我本人在整个战争期间都是失败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但我现在建议:对此保持沉默!我们甚至可以用齐美尔瓦尔德派的口号把昏头昏脑的士兵,甚至在苏维埃的这些士兵吓住:这些头脑简单的士兵一直认为应当将战争进行到底。不,我们要暂时卷起齐美尔瓦尔德派的旗帜!”被伟大思想推动着的吉姆梅尔更加执着地进行着自己的独白,海阔天空地讲述着伟大的思想,甚至在会议台前稍稍踮起脚,“我们只要求这个政府一件事:完成并巩固反对沙皇制度的变革!然后,我们将把他们本身抛掉!”
吉姆梅尔由于自己的深刻预见而为之一震。这一切说得很轻松,没害怕来自杜马圈子里的密探,也没怕拉帘后还有那么多人在听。革命真理具有伟大的特性,那些注定灭亡的人即使亲耳听了,也不明白。
执委会委员们在这里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布尔什维克要打倒一切;护国派那些精神侏儒要与资产阶级分享政权。越来越有影响力的、健壮的纳哈姆基斯则斜着眼神在心里掂量着:也许采取吉姆梅尔的行动纲领是对的?吉姆梅尔急于争取这个有力的同盟者,凑到微弱的多数,又扯起无力的嗓门,尖声尖气地讲了起来:“我们现在不需要与资产阶级的协议,只需要拔掉财阀们针对我们的阶级独立性的毒牙!这样,他们的政府就会在人民力量的压力下迅速垮台。他们的政府很快就会成为我们深刻革命的祭品。”
吉姆梅尔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曾讲得这样令人信服,这样透彻。他简直觉得这是自己的伟大时刻,是在飞向革命的高峰!啊!海燕!
可是那些胆小的潜水鸟不明白为什么不加入联合,而且连个协议也不订。他们想的是协议!奇赫伊泽终于说话了:“我们将推动他们!”
吉姆梅尔这番发言令人迷惑的复杂性就在于:他公开说出的这些关于政权的妙论,只是他的策略的第一计划,这后面还藏着第二计划:尽管护国派和“泥潭”在执委会中占优势,但就是在目前这个问题上,乃至以后的每个问题上,都可以人为地巧妙地造成左派多数——依靠左翼,从齐美尔瓦尔德派不大的打头阵的核心中产生。但是,这些左派分子蠢笨、不会办事,他们不理解吉姆梅尔策略的全部微妙处:他们想公开地喊出“要和平”,并把资产阶级吓个半死。他们想现在就夺取政权。
跟布尔什维克共事太难了,他们眼里只有自己。在吉姆梅尔报告的最重要时刻,什利亚普尼科夫不知窜到哪儿去了,然后他又跑来,急着要求按顺序发言,用弗拉基米尔地区的口音说道:“你们还在这里搞纯理论问题呢,可我们党的文献已经在车站被没收了!执委会应当采取紧急措施!”
纯理论问题?!他可真是个蠢货!布尔什维克具有极可笑的排他性:只有他们党的文件才配引起注意,只有他们的号召中才包含正确的口号,只有他们的建议才能被采纳。
士兵们在门外喊叫着,唉,那个喊啊!可这里的隔板又能顶什么用呢?他们眼看着就要端着刺刀叫骂着冲进来。士兵们的问题,要求优先解决,刻不容缓。一旦他们冲进来,该对他们说些什么呢?军官们回去了吗?要是没回去,那就往他们屁股上抹点儿芥末!
既然要给人民群众充分的宣传和组织自由,那就是说在军队里也要给士兵同样的自由了?这还用说吗?就其结果来说,这正是吉姆梅尔思想无可怀疑的、最富有成果的、很好的继续。正是在这一点上,他和纳哈姆基斯意见一致。把充分的民主和宣传自由推广到军队中去,这将给资产阶级造成忍受不了的条件,会使它失去活动能力,而放开我们的手脚。把所取得的一切公民权利以及结社、罢工、集会的自由(但是要在队伍以外)、自我管理的自由推广到军队中去,军队就会全部站在苏维埃一边!
可是纳哈姆基斯却想出了更独特的措施:不把参加过革命的部队调出彼得格勒,不收缴他们的武器!吉姆梅尔也承认,这跟他的意见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不采取这种具体措施,我们的一切成就都将化为泡影。
对!对!我们利用这个要求就能把首都的卫戍部队跟自己、跟革命拴在一起,也就是彻底地将其从资产阶级手中夺过来。
吉姆梅尔和纳哈姆基斯越来越看清楚了,他俩必须亲自把握与资产阶级的关系,否则执委会的其他人只能把一切都搞糟。这个问题从早上起已经讨论了好几个小时,可护国派仍然连推翻联盟的决心都没下。
终于,到晚上6点钟才进行了表决,以13∶7票做出了决定:不向米柳科夫政府选派民主派代表。
于是,少数人不满意了。拉费斯嘟嘟囔囔地说,执行委员会这个决定也只能是预备性的,大家还都得跟自己的党商量商量,而且明天还要把问题提交苏维埃全体会议。
你还想怎样!这么微妙的问题拿到没头脑的民众中去讨论,他们还不得像门外那些人一样大吵大闹!
右翼分子们甚至达成了这样的一致:不能把执行委员会的决定看作是不容违抗的,因为这个执委会是他们自己选出来的。
这是危险的论据!危险的斗争方式!从革命道德上说,不能容许像这样论证问题!
突然,大家几乎同时感觉到,苏维埃所在的房间的门敞开了,从那里拥来——不,不是整个苏维埃,不是野蛮的一群士兵,而是敞胸露怀、热得冒汗的索科洛夫走了过来。他走在前头,后面跟着十个最普通的士兵,个个表情呆板。这是咋回事?
索科洛夫解释说:跟他来的是十位士兵代表——执行委员会新补充的成员!
这真是自作主张!突如其来!令人难以置信!怎么能这样谁也没问一声就带来了!
“可这太突然了,尼古拉·德米特里耶维奇[1]!这把整个情况都改变了!”
“这会使执委会党和社会的结构都发生变化!”
他们已经走过来,站在那里了!
不过,反正没有他们的椅子。
情况变得糟透了:现在能讨论什么严肃的事儿?执委会这会儿变成了什么?
唉,尼古拉·德米特里耶维奇,您这是干的什么事呀!
他这是无可挽回地毁了党的代表制。
当然,索科洛夫一进入这个房间,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辩解说:“我们是临时选出来的,只做三天的代表,而且主要是解决士兵的权利问题。我们向执委会提出苏维埃全会的希望……不发给军官武器。不能让那些对革命心存异志的军官去指挥。要保障士兵的一切民主权利……”
纳哈姆基斯看清了局势,立刻接受了:“这太好了!尼古拉·德米特里耶维奇,太好啦!带上您这帮人,去找个房间,制定出一份文件。我们将在执行委员会上予以确认,我也要到你们那里去的。”
人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好吧,都同意,让他们去吧。
士兵们需要的正是这个,这是他们自己的需求。
索科洛夫还没有精疲力竭,他时刻准备着。他们走了。
这些人出去了,全是些多余的人。留下来的全是原来就参会的人。
真可恶!得尽量摆脱这些“补充人员”。
这样一来,跟资产阶级的联盟算是被否决了。
可是,会谈的事呢?“泥潭”和右翼不敢拒绝会谈。应当定出苏维埃对资产阶级政府的条件,并且要把它们提出来!
拉费斯说,首先要取消民族限制!
纳哈姆基斯决心管更多的事,并且要一办到底。无产阶级总是不容易组织起来。他拿出一小张纸,把提出和接受了的条件记在那上面。
这时又出现了争论:关于给农民的土地怎么办?关于八小时工作日怎么办?关于战争与和平怎么看?关于民主共和国的事怎么办?如果那些有产者[2]赞同,这一切都可以提交给立宪会议。为了不让米柳科夫太激动,可以把它叫作国民会议或者立法会议,这些在法国人那里都有过。
但是,要切断他们的退路:不让他们跟沙皇达成协议!阻止他们保留君主政体,禁止他们搞君主制!
吉姆梅尔说:“可我们要是吓唬米柳科夫,他就会拒绝掌权!既然孟什维克的区委会今天在呼吁书中没有提出共和国的称呼,我们又何必坚持主张呢?”
那么,我们就这样表述:资产阶级的政府不要提前决定未来的管理方式。
通过了。好啊!
政府的人员呢?总的来说,让他们去招募好了,谁愿意干都好。让那些朋友们到那里去分配部长席位吧,反正时间也长不了,我们对此不干预。当然喽,如果招到的人过于不受欢迎,我们就予以拒绝。
至于其他的要求,凡是想到的都是老条件了,从一九〇五年起,就是对自由主义运动和民主运动的共同要求,立宪民主党人不会那么没有良心,拒绝这些要求。
这不,索科洛夫刚才还在那里跟士兵们准备文件,这也必须提交讨论。
[1]即索科洛夫。——译者注
[2]某些资本主义国家为限制人民的选举权,强调个人的财产、教育程度等方面的资格和条件。本书中的“有产者”“有产阶级分子”均与此同义。——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