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第三百二十五章

只有亲眼目睹破天荒的事情的好奇心,才能把这么多士兵聚到这个房间里来,并且让他们一连好几个小时紧紧地挤在一起,挤得他们想从下面抽出手来挠挠鼻子都办不到。如果还有谁能抽上烟,那他可真是幸运。再也没人往这里带步枪了,以免走火伤人。

房间里一把椅子也没剩下,有的被毁坏,有的被拿走,只剩下一张被踩脏的大桌子。那些想要发言和当指挥的人一开始就往这张桌子上爬——他们事先就等候在后面的房间里。

第一个发言的是主要发言人,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已经谢顶,小矮个儿,身穿有点儿褪色的上衣,胡须像一根根粗纤维丝。这个人说起话来含混不清,时而嘟嘟哝哝的,看样子他会絮叨起来没完。他说:“苏维埃如今不只是工人代表的,也是士兵代表的,它将把光明的未来掌握到自己强有力的手中。大家有生以来就梦想的时代现在到来了,人民将展示自己的权力。士兵将会表明,他们比任何军官都更懂得军队的事。但并不是所有的敌人都被打垮了,还存在着黑暗势力,因此,需要一个有秩序的政权,但没有这些人根本不行。昨天和这些人进行了商讨,他们都答应了。条件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了。现在,执行委员会的一个人,他既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同志,将详细地报告一切,请你们发表意见。”

这时,第一个发言人身旁有个比他高出一头,长着红色胡须的人抢过话头。这条大汉一挥手,连圆木都能劈开。可他讲话却和蔼可亲,令人快慰,就像在推销一件上好的商品,而且说起话来有如潺潺流水。他讲话十分动听,人们都听得入了神。是啊,过去有谁曾和这些底层人谈过话?

他说了很多很多,全是关于自由的,说如今自由将是无限的。在监狱里苦熬的人将统统享有自由;原来的自由人将享有更多的自由;而士兵将享有最多的自由。士兵们现在应该在所有连队和营队选出委员会,一切权力属于士兵委员会,而不再属于军官。军官们现在的事情是,譬如说,如果要列队,那他就排上队:就那么向右转,向左转,立正稍息,可这种事一个军士就干得了。如果有军官妨碍委员会,那么,新政权就会收拾他们。士兵如今只要一退伍,那他就是最受人尊敬的自由公民,会给予他一切权利。他要是上街去,不会有警察阻止他,一切都不受阻止。当然,也会有来自大学生的轻微的监督,那些人也都是选出来的。最重要的是,谁也不会驱赶士兵去打仗,整个彼得格勒的卫戍部队在建立了伟大的革命功勋之后,都将会休息并随时准备保卫彼得格勒,防备黑暗势力。

他甜蜜的话语就这样滔滔不绝,叫人百听不厌。这是个多好的人啊,现在又是多么美好的日子来到了!士兵们原本只有一次机会可以走出营房,现在却愿意走几次都行了。士兵们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这新的甜蜜生活。但再听这好人说一遍也难能可贵。他们用心地听着,听了很长时间,站得腰都发酸了,也该活动活动了吧。

这个红胡须的演讲者倒是讲完了,那些灵巧地抽出手来的人也发自内心地鼓了掌。

这时,大桌子上的主要发言人中发生了一点儿情况。

还没等完全静下来,那个穿着褪色衣服的老头儿又摆了摆手,示意他还有话要说。

但是,桌子的另一端有人很快地往上爬,这人抓住身旁的人,使人站立不稳。这人麻利地爬上来,推开众人,来到最前面。人们认出了他:这就是那个细长脑袋,在塔夫里达宫中忙活得比谁都欢,只知道跑来跑去的人。

老头儿讲话时,这个人也同时说自己的,而且说得声音响亮,充满自信,嗓音像个小孩子。

“同志们!我需要告诉你们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他这个“极其重要”说得很俏皮,更多的人开始转向他。

可他的脸白得厉害!比白布还白。这个热诚的人心里太激动,身子东倒西歪,站立不稳,而且突然完全失声了。人群出于同情,也马上屏住呼吸,听到他说:“同志们!你们相信我吗?”

他像个等候判决的人一样问。要知道这可是士兵们的领头人,他是为了他们,他们不知道他的姓名,但看到了他在不断地受苦。于是,人们可怜起他来,从四面八方呼喊起来:“我们相信!没说的!……哪能不信?当然相信!”

他则精疲力竭,不停地喘息着,搓着手,说:“同志们,我说的,都是发自内心!如果需要,我宁愿去死!”

到底是一些什么坏蛋?是谁把他弄成这样?

“喂,喂!”众人鼓励他,起劲地鼓掌,人们从一旁看着他那令人心疼的瘦削苍白的脸,深受感动,“他尽了全力,看得出是为了咱们的利益。”

他稍微攒了一点儿劲,喘了口气说:“同志们!就在此刻新政府成立了。我被提名在其中当司法部长,我又必须在五分钟内答复,因此,没来得及取得你们的委任,就贸然应承了,接受了这个提名,可还没等到你们的最终决定!”

“没什么,没什么,有啥说的呢。既然你凑巧赶上了这事。”

人们对他喊道:“你看着办吧!”并再次鼓掌。

他却支撑起全身,像听到“立正”口令一样挺直身子,眼睛向上翻了翻,告诉大家说:“同志们!在押的腐朽的旧政权的代表在我的掌握之中,我不想从我的手中把他们放掉。如果我没接受对我的提名,就得立即交出钥匙。可现在,我决定作为司法部长进入新政府!”

“嗯,这就对啦!绝对不能放掉他们!”人们再次对他欢呼,鼓掌。

他受到了鼓励,更有精神,更高兴了:“同志们!我作为司法部长的第一步就是释放所有的政治犯!并格外尊重地把我们社会民主党的代表同志从西伯利亚递解到这里来!”

就是说,那些被压迫者也要解放,给所有人自由,这绝对没错。

“但是,由于在得到你们的正式授权之前我就斗胆接受了司法部长的责任,”说着他向后仰了一下头,脖子也随着抻得细长,“现在我在你们面前免除自己工人代表苏维埃副主席的职务!”

人们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免自己的职,是想到哪儿去吗?

“接着当吧,小伙子,没关系!”人们对他喊。

“但如果你们认为需要这样,我乐于重新接受你们给予的这一称号。”

“请接受吧!我们请你接受!”人们又对他喊道,还鼓起了掌,“有什么不行的,让他当吧,这人不坏。”

他顿时容光焕发,深鞠一躬。他把一双苍白的手放在胸前,向四面鞠躬:“同志们,当了新的临时政府组成人员,我还是原来的我,仍然是共和政体的拥护者!”

“说吧,说吧。”

“我已对临时政府声明,我是民主派的代表!临时政府应当把我视为民主派要求的表达者!而且要特别重视我作为民主派代表将要坚持的那些意见!无法忍受的旧政权正是靠民主派的努力推翻的!”

他说的些什么,人们不大明白,但叫人觉得新鲜!他说话不惹人烦,能深入人心。人们都赞成他,如果有谁含糊不清地说几句反对的话,大家马上对他严加斥责:“住嘴!他是在为我们操心!”

这个人热情诚恳,完全像一根弦儿在震颤,把自己抻到最细的程度。

“同志们!时间紧迫,每一分钟都是宝贵的!我号召你们组织起来!遵守纪律!帮助我们,帮助我们的代表,帮助那些为人民而准备牺牲的人,还有那些把整个生命献给了人民的人!”

人们听着他讲,对他极尽鼓励,但当他第二次提到死时,人们激动得喘不过气来。

“你要活着!”人们对他喊着,同时前头的手伸过来,抓住他,拉紧他这个身体轻飘飘的人,倒换着手继续把他向门口传去。

整个大厅高喊着:“乌拉——拉!”

人们传送他并不很顺利,有时他的腿就会突然滑落。但接近门口时,人们把他抓得更牢了,而且那里也便于行走了。于是,他被抬出了门,但是整个大厅里的人仍然长时间地在身后呼喊:“乌拉——拉!乌拉——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