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吉姆梅尔在自己家里好好地睡了一大觉,又饱饱地吃了一顿早饭,预备顶上一整天,然后,头脑清醒地向塔夫里达宫走去。他眯眼瞧着人们随意戴上的各种各样的红色的、粉色的袖标、红花和其他标记。他们或者分散走着,或者组成游行队伍,这是到哪儿去呢?也是到塔夫里达宫去。
一切都很好,只是伊万诺夫将军在哪里呢?他会把一切都摧毁、消灭的。
就这样,革命已经进入了第三天,可是,谁也没有关心组建政权的事,你说叫人着急不着急!不管怎么说,在苏维埃的圈子里,人们正围绕着眼前发生的爆炸性问题忙活着。但是,吉姆梅尔是不会放弃政权问题的,不能不向同志们详细地说明。政权问题是他最爱谈的话题,他早就研究透了,现在,他头脑里对这个问题十分清楚,比早上10点钟所见到的经过革命的雾气沉沉的街道还清楚。
总之,越来越清楚:即使以齐美尔瓦尔德左派有思想的无产阶级(吉姆梅尔觉得自己是这个阶级的精英)先锋分子为首的、已经成了首都局势主宰者的民主派,也不应该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夺取政权。而应该为了成功地粉碎沙皇制度并建立广泛的政治自由,把政权交给有财产的资产阶级。可这不是意味着把政权交给敌对阶级吗?这就是在一定条件下交权,得消除资产阶级的危害。应当把资产阶级置于这样的条件下:要让它变得驯服,让它无法用自己的权力妨碍革命继续发展和前进。简言之,就是要为了自己的胜利而利用敌人。
士兵的愤怒情绪可能从今天早上起更加激烈,他们不愿意归还武器,这种情况更为有利,比什么都可靠,比什么都能够削弱资产阶级的力量。
吉姆梅尔在穿过塔夫里达宫里的人群向杜马那侧楼走时,看到了卡佩林斯基。后者表现出挺热心的样子,诡秘地对他说:“你听到了吗?皇上的专列被铁路上的人扣留在博洛戈耶了。”
“啊,有这等事?这个昏君落网了?”
这本来是条超级新闻,吉姆梅尔对此却没太在意。不该让正在衰亡的王朝的问题排挤新生政权的问题。应当考虑的是:由谁,在什么条件下组建政府。
这时候,执行委员会成员的家属集合到苏维埃来了。她们从杜马的房间里搬来了打字机,帮助苏维埃处理起了公文。这些人不断地塞给他一些什么文件,让他辨认,把他从重要的思考中吸引开。这时,又有人来通知他说,克伦斯基很想见他,正在找他。
就这么两天时间,克伦斯基就成了重要人物,你不能让他等着,必须马上去。吉姆梅尔再次穿过人群,朝克伦斯基所在的那侧楼挤去。
那里总算还是宽敞些,安静些。有些门旁还站着贵族士官生,阻止人们进入。克伦斯基就待在这样一个有门卫的房间里,尽管这里人也相当多。
克伦斯基坐在,不,是埋在,不,是倒在带有粗扶手的软圈椅里。说他“倒在”,是因为他没有蜷腿,整个人从头到脚挺成一条直线。脚上穿着擦得油光铮亮的皮鞋,但是,被踩脏了;剪着短平头的脑袋靠在椅背上。他的一只手不知放在了哪里,另一只手像一条皮鞭似的耷拉在扶手外边,显出他的精疲力竭,脸上也表现出了疲劳。
无论对索科洛夫,还是对此刻走上前来的吉姆梅尔,克伦斯基都没想过变换一下姿势,哪怕是为了谈话方便。索科洛夫则巴结地向躺在椅子上的他探着身子。克伦斯基感觉到,他现在无论用哪种姿势躺着,人们都能谅解,需要他们怎样向他低头弯腰,他们都会照办。于是,他向吉姆梅尔说:“有些人建议我们加入即将组成的有产者的内阁。这真是胡说八道!怎么办呢?我想听听您的意见,其实这是关系到苏维埃核心的问题。”
这很重要,这是极其重大的事!这可不是无所谓的问题,它关系到最主要的问题!吉姆梅尔找来一把别人空出的椅子,也像索科洛夫一样坐到克伦斯基跟前,挨得更近些,就像挨近一个病人。克伦斯基仍然像根直挺挺的木棍,那只胳膊也依旧像条皮鞭一样一动不动地耷拉着。就在三四天前,在索科洛夫家里,克伦斯基没得空听取吉姆梅尔的理论高见,可他也没跑到哪儿去,现在到底自己问起来了。吉姆梅尔则很喜欢别人问他什么原则问题。
事情是这样:吉姆梅尔本人既坚决反对苏维埃的民主派接管政权,也反对它和那些资产阶级团体结成联盟。如果联盟的话,苏维埃民主派在资产阶级帝国主义的内阁中充当什么角色好呢?也只好当个人质,只能在革命民主派执行其真正宏伟的国际任务时束缚住自己的手脚。
克伦斯基的眉头拧得更紧了,眼神也更加暗淡了,他失去了兴致。他的双唇和手指都一动不动,如果是刚认识他的人,不会知道他是否在听。可是,吉姆梅尔对他很了解,知道他在听。
但吉姆梅尔这时巧妙地转换了话题。他觉得克伦斯基作为革命民主派的代表进入米柳科夫内阁是不可能的,便客观地认为,克伦斯基以个人身份进入不无益处。就是作为一个自由人,作为一个表面上与任何社会主义派别都没有联系的人。(说实在的,就是吉姆梅尔进入这个内阁,同样会成功的,但是没人请他。)这样一来,苏维埃圈子里的人就能在政府里安插个左派人士。克伦斯基不会使政府在反动的帝国主义政治中冒险妄为的。
如果说克伦斯基那具有深刻观察力的、疲惫的眼神活跃起来了,那只是稍稍有那么一点儿,只是暗淡目光中的一丝闪亮。但愿他现在有力气找来一个出主意的人,这人不一定要从苏维埃核心中找,再说谁能区分得了哪儿是核心,哪儿不是核心呢?
吉姆梅尔痛苦地微微一笑(主要是在内心里对自己笑):当然喽,克伦斯基不想听到这样的回答。他当然是想当部长。在这种虚荣心的驱使下,他是想(但是谨慎地)在第一届革命政府里保住民主派使者的地位。
但是,根据任何理论来说,这都是完全不可能的!
吉姆梅尔和索科洛夫去参加执行委员会会议,他俩请克伦斯基一起走,可他连动都没动,他已经认为这样的职位配不上他了。
他仍然躺在那里没动,沉浸在美好而又模糊的思考与想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