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第三百三十四章

吉姆梅尔在领导才能方面应有尽有:渊博的理论知识、敏锐的政治嗅觉、辩论中的不屈不挠。如此看来,他理应在革命运动中占有最重要的位置。但是矮小的个头、瘦削的身材、毫不威严的面目妨碍了他。由于意识到这些缺陷,他在演讲时表现出了胆怯。在一个小房间里对少数几个人说什么都行,可是面对大庭广众呢?纳哈姆基斯总是平静地站起来,像跟自己的老熟人一样跟人群交谈,大概他在这时候会一边思索着挠挠后脑勺,或者把手插到衣袋里。克伦斯基则像火箭一般地飞上去,无论是大声喊叫,还是悄声细语,是号啕大哭,还是昏厥倒下,一切都对人群产生磁力般的影响。

但是,克伦斯基今天在苏维埃那一通厚颜无耻的尖声喊叫,可是叫吉姆梅尔彻底失去了自制力,他决心也去演讲,自我检验一番。只有通过这样的检验他才能够成为当之无愧的社会主义领袖。

他并没精疲力竭,当然,他总是待在苏维埃的大厅里,但也经常出去查看一下左右两侧楼和叶卡捷琳娜大厅里的情况。遗憾的是,他漏掉了米柳科夫的发言,要是就在这里公开地批驳他,那可正是时候。总之,他这个发言是未经协商的、为时过早的,并与苏维埃有冲突的。

吉姆梅尔就这样穿着西服上衣,推推搡搡地穿过走廊。这时人们告诉他,塔夫里达宫又来了一个代表团,应当有个执委会成员去讲话,可附近却没有其他人。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检验自己的时刻到了!吉姆梅尔知道自己决心已定!于是,他向门口走去。

有人对他说,需要穿好衣服。但是他想,穿着自己的皮袄看上去太不美观,而且天好像也不太冷。他就这么走了出去。

他马上看到了自己要对其讲话的人群,吓坏了。只见人头占满了整个小公园,而且全都转向了这边,已经在焦急地等待演讲者。看样子栅栏外边和街道上也都站满了人,并且也在向这里看。

恐惧就像一把锐利的三角刀刺在他的心窝上,大概他有生以来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群。

人群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他们不清楚出来的这位正是演讲人。同时,寒气把粘在一起的头发冻结在没完全盖住的脑袋上,感觉很冷。

身旁有人给他戴上一顶毛皮高帽,帽子很大,盖住了他的耳朵和眉毛,但脑袋还是暖和起来了。吉姆梅尔又自我防护地掀起了上衣领子。

可是,怎样开始讲话,怎样引起人们对自己的注意呢?陪伴的人都比自己高,看样子,人们是在等着他们中的另一个人讲话。

有人用力喊了一声:“同志们!现在将要对你们讲话的是工人代表苏维埃执行委员会委员……”

可是吉姆梅尔却没有说出话来。

这时身旁的两个士兵看明白了是他要讲话,就把他抬了起来,轻松地把他举到肩上,他一条腿压到一名士兵的肩章上,另一条压到另一名士兵的肩章上。

“同志们!”

声音很弱,得加点儿劲儿。

“同志们!”

这是怎么了?嗓音弱极了。他已经用尽全力喊了,可还是听不见他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再加点儿劲儿,拼尽全力!

但仍然很弱。

真想不到,活了一辈子你才知道自己的嗓子糟透了!只有现在,坐到别人肩上,高居于人群之上时才第一次知道。

唉,尽力而为吧!于是吉姆梅尔讲了起来。无论是思维,还是连贯性都很正常:他讲了已经发生的人民解放,讲了革命口号,讲了建立政权的必要性,讲了苏维埃与杜马委员会的谈判。吉姆梅尔丝毫没有惊慌失措,思路依然清晰,尽量保持与听众的反向思维,即:不要亲自接管政权,而是把它交给那些“有资格的人”,责成他们实行最低纲领。他的论据没有发生阻碍,看来讲得并不比平常差。

但是,根据发声来看,他感觉到第六排以外的人们没听到他的话。人群仍旧令人惊奇地有耐性,没有任何非常激动的迹象。所有人都很严肃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可他们为什么这样安静,毫无声息?就像鱼群集在玻璃缸里,从那里没有一点儿声响发出。

或者在他们看来,他是一条从鱼缸里出来的鱼!

头几排的人虽说是听了,可是他们听到了什么呢?他的论证他们听得清吗?能让他们信服吗?只有当他历数部长,说到克伦斯基名字时,人们才张开了嘴,开始喊叫和鼓掌。

也许可以理解为他们在对吉姆梅尔鼓掌。

人们大概还对吉姆梅尔喊了:还会有君主制吗?还会有朝廷吗?

可他自己对此也没有思想准备。他直到此刻也没有深入思考朝廷的命运这个次要问题。

然而,这样回答是有失分寸的,于是,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摸了摸喉结,没有作答。

他感到苦恼,好不容易从士兵肩上下来,回楼里去了。

他怀着对这群没有理性的普通士兵的厌恶感走了。他对所有的人群一概厌恶。

不,讲话——这不是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