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章
自从跟沙皇进行了那场冗长的夜间晤谈后,鲁斯基感到自己从没这样骄傲和强有力过,从没想过自己竟敢这样跟君王说话。他心中记着不少自己的失败和别人占上风的情形,这次他的力量占了上风,实感意外。
可鲁斯基毕竟是值得骄傲的,因为他独自一人在几个小时里就完成了俄国知识界十年的任务,这是许多届杜马、上百次呼吁、请愿、决议所没有达到的。鲁斯基如今却可以让罗江科和整个彼得格勒大吃一惊。
由于健康情况的限制,他强挺住继续已经拉长到深夜的谈话。可他在战线总司令部电报室里,还是高兴地坐到了深扶手椅里。他太累了,只好仰靠在椅子上进行谈话,从电报机里出来的打字带由丹尼洛夫给他托着。
已是夜里3点半。可以想见,彼得格勒城里现在会怎样昼夜不分。那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呢?
罗江科出现在另一头,电报机打出了这一点。
可是,取消已经定好的杜马主席前来的计划,还是让鲁斯基感到不安。为了更确切地理解有关人士的相互关系和具体情况,鲁斯基首先请求解释罗江科为什么没如约前来。同时,将军希望能完全开诚布公地了解真正的原因。
罗江科也就真的开诚布公地说,第一个原因是:从北方战线派出的部队在卢加暴动了,转向了国家杜马一边,并且决定连皇上的列车也不放行,罗江科现在操心的就是给它们打通道路的问题。
打字带不停地显示。鲁斯基心想,这事与罗江科能否来没有联系,卢加的动乱是地方警备部队的事,不是派出部队的事,而且很显然,动乱的指向是有利于杜马的,这并不妨碍罗江科前来。不对,他是不想回答,他好像隐瞒着什么。
第二个原因是:杜马主席得知他的普斯科夫之行将会引起意想不到的后果。
你瞧瞧,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鲁斯基准确地感觉到,这里面一准儿有点儿什么事!
“没有我的亲自参与,就不能制止首都民众的狂暴情绪,因为直到现在人们还只相信我,只执行我的命令。”
瞧,这不就全明白了。只见字带均匀地有节奏地从休斯电报机中打出,却不能用来听罗江科本人的声音。可是,任何人只要看见他或听到他的声音一次就忘不了,他几乎用不着重复第二次。这个巨人取得了与自己具备的条件相适应的力量,进步的能力胜于自己的语言了。可以想见,彼得格勒闹得正凶,但那里有罗江科这双握有权柄的粗壮有力的手。
这么说,他所提出的原因中并不包含拒绝或者改变主意。这就是说,鲁斯基可以报告自己的大好消息。
“皇上先是认为可以请您组建对皇上陛下负责的政府。而且这是……”
他不便直说:这是我和他谈判的结果。但这一点不说自明。
“在让我出来的时候,陛下表示了最终决定,并授权我告知您:准许成立对立法院负责的政府,同时委托您组阁!”
鲁斯基想象到电话那一端罗江科那张脸一定会惊喜得发呆。而且,第一个报此喜讯的人永远也不会被忘记。于是,他有点儿讨好地说:“倘若皇上的意愿能在您那里得到回应,那么,我现在转告您的这些内容就会被写成诏谕。”
尼达洛夫陆续把接收到的电报递给军需官博尔德列夫将军,后者也没把它放置到一旁,他正忙着准备给大本营的关于这次谈话的简要报告。
这种不用说话的交谈在电报机均匀的敲打声中继续着。
可是,从罗江科那边没有发回任何值得高兴的消息。
“显然,皇上和您都没有搞清楚这里发生的事。发生了一场最可怕的革命,要控制住它,怕不那么容易。”
随后的消息证实,与他两年半以前对皇上预言的一样,现在,运动刚一起来,任何措施都没采取的大臣们就被赶跑了……
“……逐渐地出现了无政府状态,以至整个国家杜马、其中特别是我,只好尽全力领导这场运动,以免我们的国家灭亡。”
鲁斯基再次感到高兴,他可以不为彼得格勒负责了。
“遗憾的是,我远没做到这一点。人民的热情太高涨了,我们也未必能控制得了。军队不仅不听从指挥,反而打死自己的军官。对皇后的仇视达到了极点。为了避免流血,不得不把所有的各部大臣关到彼得罗巴甫洛夫要塞去。”
哦,情况远远地超出了想象的范围。但是,罗江科还在尽力地应付!
“很担心这种命运也降临到我的头上。”
这是想都想不到的事!鲁斯基挠起头来,连丹尼洛夫也更加焦急不安。既然他是唯一受到人们信任的人,只有他的命令才能得到执行!他都面临着被投入彼得罗巴甫洛夫要塞的危险,可见,这场空前的革命的声势有多么浩大!
可是罗江科却不停地推出重大问题。
“我想有必要告知您,您所提供的那些信息已经不够,关于朝廷的问题已是迫在眉睫,我担心这个问题你能否应付得了。”
鲁斯基的一切努力、成功和骄傲一下子都成了泡影!
他的倦意过去了,在椅子上坐得更舒展点儿,说:“米哈伊尔·弗拉基米洛维奇,您的通报可真是——这首先要影响到战争的结局!可是,应当使战争达到一个与我们伟大祖国相适应的结果!”
鲁斯基将军没有忘记,明天他免不了要把这份电报呈给皇上看,或许还得转给阿列克谢耶夫。作为侍卫将军,他表达意见应该十分谨慎,但不能忽视和漏掉彼得格勒所发生的事。他们在那里一切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可我们还不清楚。他现在如临深渊,一不小心不是成为叛徒,就是成为反动分子,因此,要尽量安全地铺好路,而且要首先探好路。
“您能否说说,打算以什么形式解决朝廷的问题?”
宫中高级侍从也不轻松。罗江科说:“我将痛心地回答您。我再重复一遍:对朝廷的痛恨达到了极点。但是,我到人群中去,无论跟谁谈话,全城人都决心把战争进行到最后直到夺取胜利。所有军队都站到了杜马一边,让皇上让位给皇子,由米哈伊尔·亚历山德罗维奇摄政的可怕要求已成定论。我极其痛心地告诉您这些,可有什么办法呢?当人民流血的时候,政府肯定是在侮辱我们。”
接下来又是一些令人憎恶已极的名字:拉斯普京、施蒂默尔、普罗托波波夫;控制突发的热潮;不愿采取措施;调查当时尚不存在的革命……这些老调重弹鲁斯基一概略过,不予理睬,他急于弄清朝廷的问题,以便自己别迈错了步。唯一控制着彼得格勒的人说:……到了极点。
“……皇后对上帝承担起了沉重的责任……再有,派伊万诺夫将军来也只会火上浇油并引起内战,这太令人痛心了。请停止派出军队,他们不会反对人民的……”
鲁斯基不敢在电文中写出任何极端反对皇后的话。他只能说那些无可置疑的事:需要尽快使国家安宁,应当不让无政府状态蔓延到军队中去;所指出的错误将来不能再重犯;建议成立责任内阁,请考虑未来的事。至于派往彼得格勒的军队,鲁斯基倒是乐于解释清楚,那不是他派的,而是根据大本营的指示,但现在已经有了回应:
“两个小时前皇上命令伊万诺夫,不要采取任何行动!同样是在两个小时前,皇上恩准调回已在途中的所有部队,并已发出电令。”
两小时前,这意味着,是他鲁斯基办成的,明白吧!于是,他又回到自己的主要成就上来:
“皇上那方面尽可能采取些措施……但愿皇上的首倡的是那些能够在阻止革命的‘火灾’的人心中引起反响。”
侍卫将军兼北方战线总司令的电文是无可指责的。想了解的都充分了解后(在对待皇上问题上持有的新的坚定的观点),鲁斯基坚持忠君的立场,始终没说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他还转发了皇上诏谕的全文。
“米哈伊尔·弗拉基米洛维奇,心灵所提示的一切我今天都做了。春天就要到了,我们必须集合在准备积极行动上。”
那边回话说:
“尼古拉·弗拉基米雷奇,您使我本已痛苦的心灵痛苦到了极点。根据之前我们进行的交谈,您可以想见,多么繁重的工作落到了我的身上。但是,我再次对您说,是我自己把自己置于千钧一发的境地,权力会从我的手里滑落。”
这实在无法想象:是彼得罗巴甫洛夫要塞在威胁着罗江科吗?
“无政府主义发展得使我不得不于今天夜里任命了临时政府。”
原来如此啊!他们的动作可真够快的呀!而且还留了一手!这还用说吗,既然他已经自己任命了政府,他何必从皇上手中要什么责任政府!……离首都这么远,你总是赶不上趟儿对不上调。
“……诏谕来晚了,它应当在我的第一封电报之后立即发布。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再说一遍,人民的仇恨和愤怒情绪更强烈了。我们希望,临时政府发出呼吁后,农民和所有居民都会去运送粮食、炮弹和其他的军需物品。”
储备是足够用的,因为所有的社会组织和特别会议关心的正是这一点。
“我祈求上苍,让我们在目前人心混乱的关键时刻支持住,但我担心情况会更糟。我祝您晚安,如果有谁能在这种时候睡得安稳的话。”
别说睡觉,就连心情平静地离开电报机都困难。“会更糟”是什么意思呢?一股不祥的预感使鲁斯基将军受到震动。
“米哈伊尔·弗拉基米洛维奇!无论您想搞什么大的变革,都不能不造成一些后果!如果无政府状态蔓延到军队,长官们失去权威,那我们的国家将会怎样?”
这一点他们两人也远远想象不到。
鲁斯基还在劝说,他觉得抛开已取得的一切很是可惜:反正目的在于成立对人民负责的政府,那么,开辟一个达此目的的正常途径?
将军有点儿被这个退位诏书吓坏了,这对他是突如其来的。
可是罗江科一点儿也不。他处于革命的环境里,已经习惯于这样一种思想:“请不要忘记,变革可能是自愿的,对所有的人都完全没有损害。这样的话,就会一切都在几天里结束!我能说的就一点:无论是流血,还是不必要的牺牲,都不会发生,我不允许这样!”
这位权威人物的信心也感染了鲁斯基。的确,倘若只用短短的几天,并且一点儿也不流血,那么为什么不呢?
当他们结束这场慢吞吞的用电报机的交谈时,天还没有破晓,但此时更像是早晨了。
可以去叫醒皇上并向他报告:不会有任何和解,国家杜马主席想要把他推翻,这样,或许该把被阻止的军队重新派往彼得格勒?
无论如何不能。甚至向皇上报告这样的事的念头都不该有。(况且,他正在安寝。)尽管在任何方面都没有对罗江科说“是的”,但侍卫将军鲁斯基像是已经和他进行了什么勾结,新的变革已经触及到他并把他吸引。
倒是需要立即告知一个人,这就是阿列克谢耶夫。
到那时再看吧。
大本营已是一片慌乱,失去了体面,一个劲儿地请求:如果有什么重大事情,请多给他们说明情况。
鲁斯基吩咐:遵皇上命,关于责任内阁的诏书应予发布。
还有他与罗江科谈话的摘要也同时发布。
清晨4点钟时他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