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第二百八十八章

冯·费尔根上尉经历了整个战争,从一开始,即从著名的塔尔纳夫卡战役,直到今年一月,他都在近卫军的莫斯科团,在忠实于他的第14连当连长。他没有漏掉一场战斗,参加过多次冲锋、偷袭、侦察,经历过所有枪林弹雨,在所有的战列军官中,没剩下一个不带伤的,唯独他连一道划伤的痕迹也没留下。用迷信的眼光看,这简直是奇迹,已经超过了一切可能。一月里,团长哈尔夫特将军把费尔根叫来说:“亲爱的,不要以为你有权继续考验自己的命运。我想保全你这样的军官。你到预备营去几个月,到那里去教育教育他们,反正总得有个人去。”

于是,费尔根来到彼得格勒,接收了第四连,有1500人。甚至这个不易掌握、经常变动的连队也很快了解了他为人和气、不轻易发火动怒、不计较小事的秉性。除了姓氏,他身上没有任何德国人的东西。因此,在动乱的日子里,士兵们没有谁对他说带有敌意的话。当他带着自己的哨兵,从桑普森桥上返回来的时候,士兵们接纳他在连队住了两夜。昨天晚上,连队再次选他当连长。如果不是关于“破红布”的话说得太生硬、太刺耳,他今天就跟营里的游行队伍一起去国家杜马了。

可要是那些破布条仍旧挂在士兵们的胸前或者衣袖上,现在还会接着发生什么情况呢?会怎样呢?

他心情坏极了,只好靠大白天睡觉把这一切忘掉。

他和涅利多夫一直睡到晚上,天已经黑了。

突然,二人被可怕的敲门声和不停的电铃声惊醒。听得出有几只拳头在同时砸门。

他们立刻明白了:事情不妙。可是,已经没什么可阻挡的了,不开门也是不行的。

他们穿上靴子,涅利多夫一瘸一拐地走去开了门。

一大帮士兵冲了进来,有好几十人,一同来的还有工人。看不到一个连队里认识的人。这个营搞的竟是这样的穿堂院!

这些人可不是盲目地来的,他们知道来找谁,立刻用手指戳着费尔根的前胸,说他拒绝指挥连队。

他不能反驳说:“我没拒绝。”他只好默不作声。

他们马上会把他带到国家杜马去。

要是到杜马去反倒好些。可这些人的面孔和嗓音十分凶恶。

他们开始找涅利多夫的碴儿,说连队已经承认他这个指挥员了,可他为什么还在这里?

善于随机应变的卢卡跳起来说:“走,请你们到连队检查检查。”

可是,这些人聚到一起,好像是逐个房间搜查武器,还拿走了涅利多夫的手枪(费尔根把自己的手枪留在了连里),与此同时,遇到房间里有什么贵重东西,随手就拿。

“收拾一下,走!”他们命令费尔根。

没有什么办法可想。

涅利多夫和费尔根互相拥抱和吻别。

“别了!”费尔根说,“我会被打死的。”

涅利多夫觉得他的嘴唇冰凉,仿佛他已经死去了。

“再见!”涅利多夫没有反驳他。

没人直接宣布,也没人明说什么,但末日来临的明显感觉笼罩了费尔根,这种感觉任何一次炮弹飞来时他都没有感受过。

他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为什么是在这里?为什么是死在自己人手里?

他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门外,在路灯下,一群端着刺刀的工人吼叫着,天还黑着,而且也没有时间去分辨来人的面孔。不过看得出,他们的面孔都像野兽似的。

“走!”那些人指着朝桑普森大街方向的大门喝令他。

于是,他被一群乱哄哄的押送者围着向外走去,这不像一支军人队伍那样,大家听从一个人的,而是每个人都各喊各的、自行其是,就这样用刺刀逼着他走。

大门口既没有哨兵,也没有哨位长,更没有人阻挡他们。

费尔根不怕死,可他不明白怎么会死于自己人之手?

他眼前飞快地闪现出自己父母的身影(他那时还没有结婚);在前线难以置信地保全了性命;提升为军官时的庆典;带着亲切的微笑、表示祝贺的皇上;再后来,是警备学校……

“坏蛋,这么说你是不喜欢那些红布条喽?”押送者喊道。

终于停下来,哪儿也不走了。用刺刀逼着他不停地转身——使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他也能看见所有人。

大门口灯笼的光线照射到这里,四面都站着黑压压的人群,一个个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可是,费尔根什么都没再说,没再看见:有什么东西把他扎了个透,只感到肺部凉冰冰的,头部遭到了致命的一击。

他的魂魄消逝了,对人间的一切全然不知了,可那些人仍然把他那被捅了好几刺刀的身体抬起来示众,围观的人群则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