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第二百五十七章

库捷波夫在苦闷中醒来,在姐姐家里苦闷地度过早上的时光。既然发生了这种事,他就不可能有任何假期和私人生活了。

他充满了军人的思考力和力量。可要想参与事变,没有归自己管辖的部队,没有待在遥远的加利兹亚战壕里的无与伦比的普列奥布拉任团是不行的。

他无能为力,但又不能一味地在孤独中苦恼下去。尽管姐姐们仍然为他在铸造厂大街上经历的危险吓得要死,尽管人们争先恐后地向他讲述:军官怎样在大街上遭到迫害,可库捷波夫还是觉得躲在家里是一种屈辱,不能这样待下去。既然这样,那就只好放弃假期到前线去。

可他不能就这样丢下不中用的预备营。

电话又通了。他要求接通了军官礼堂,马克舍耶夫很高兴,十分希望他去,但不能给他派车来,营里几乎没有车了,军官们也不能支配车辆。情况就是这么令人纳闷儿。

库捷波夫说:“好吧,我步行去。”

“可您怎么走得到?”

不过也未必像被吓坏了的人们所描述的那样危险;未必比冒着枪林弹雨冲锋陷阵或者作为一名步兵迎击骑兵的冲锋更危险:这里子弹差不多都是偶然飞过去的,至于迎面而来的那些步兵,大概连军刀都没有你使得好。

眼下他需要穿过大街,沿着武备中学铁路线走,然后,沿着大学滨河路、皇宫桥,从冬宫旁走去,然后就到了。他把手枪去了套,子弹顶上了膛,揣在衣袋里,用手紧紧地握着;军刀则明晃晃地挎在左侧。库捷波夫十分紧张地走着,时刻准备与迎面而来的人进行战斗。他不再很傲气地去看每个人,也不往地上看,只尽量平视,用心注视着前方足够自己走的笔直的一条窄道儿,看着比迎面而来的人稍远一点儿的地方。

但同时他也不得不看到所有人身上都有令人厌恶的破布头,某种罕见的滑稽可笑的游乐,癫狂病一般地控制了所有的人。大多数人的脸上浮现出愚蠢的微笑,那微笑是伪装的。人们兴高采烈的,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高兴,他们高兴的是秩序的崩溃,是无政府状态的开始,是任何人都逃脱不了惩罚。

墙上贴着传单,可是,库捷波夫只能斜眼扫视,连标题都看不全,更不用说上前去读了。

很多士兵在闲逛,他们不加入任何队伍,其中的一些人被上校走路时那种疲惫但充满自信的神态所感染,相当规矩地向他敬了军礼。上校马上还礼。还有许多散兵游勇,带着武器,看见上校任何招呼都不打,对这些人,库捷波夫仿佛没看见似的走过去,可实际上他很紧张。每一群人中都可能有他在铸造厂大街上的熟人,想找他讨还血债的老住户,他比任何一名走在大街上的军官受到攻击的可能性都大。像他这样的军官很少,几乎没有,更多的是转到革命方面的浮躁的准尉,他们也戴着同样的红花,跟大学生们凑在一起。

正对着大学的地方,士兵和大学生最密集,人群把滨河路占了一半,有些人群在议论着什么,库捷波夫根据传过来的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明白了,这里供给他们食物,所以他们都聚到了一起。

上校仿佛用射向前方的强电光,用无声的意志命令——“让开路”,为自己开辟了道路。他像一枚炮弹穿过烟尘,没有人企图就近哪怕是从背后加害于他。人们看着这位大高个儿、短胡须、身体健壮的上校,向一旁退去,让开道路,既没有喊侮辱性的话,也没有找碴儿怪他没佩戴红色标记。

当然,偶然碰上熟人,陷入冲突甚至死亡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可你瞧,他真的闯过去了。

在他前面,有两辆装甲车从交易所旁边的冬宫桥上轰隆隆地开了过去。库捷波夫马上想到,这些装甲车被撤出阵地已有两年时间了,由于没有道路和坑洼遍布的地形,暂时用不上它们了。现在它们倒派上了用场,拉着革命士兵满城乱跑,把手无寸铁的居民吓得要死。

冬宫桥上人流密集,但是自由畅通,没人拦阻。库捷波夫这时才注意到今天的天气。晨雾散去了,可是,在特罗伊茨桥那边,冰封雪盖的涅瓦河上广阔的空间里还能感觉到垂挂着雾幕。太阳时而从云雾中露一露脸儿,但并不完全出来。

要是零下20度,就无论如何不会有这些人群了。

或许,也不会有革命了。

由于这种普遍的散漫,使人觉得心灵像是被抹上了什么脏东西。

在森严肃穆的总参谋部半圆形的大楼旁显眼的地方感受着首都的变化,特别令人难堪。

库捷波夫来到普列奥布拉任团军官礼堂时,正赶上吃早饭。军官们对他的到来都感到很高兴,对他讲了这样一些新闻:今天早上,普列奥布拉任团第三连的一大队士兵乘着三辆卡车来到这里,没有军官带领,只有一名军士。他们从基罗奇路来,是些暴动分子。他们向一连的值日官出示了国家杜马军事委员会的命令,要求查看房舍,收缴枪支。这里只有教练用的两挺机枪,也被他们拿走了。可是,那些武装暴乱者除了连队的房舍,还令人羞辱地在军官礼堂看了个遍,装作搜寻机枪的样子,或者是真的在找,或者是找别的什么,或者是为了吓唬人。

“你们就没把他们赶出去?”

他们没敢。那样会迈出不慎的一步,一切就都毁了。

可这里不是有久经战场的真正的军官吗?像鲍里斯·斯克里皮岑就挎着格奥尔基牌手枪。由于去年九月在布勃诺夫附近的那场战斗,库捷波夫对他的印象深刻。

可他们确信自己做得对,这一点得到了证实:暴乱分子没跟他们发生任何冲突就走了,随后又送来了军事委员会表示信任的命令:要求把营部办公人员派到塔里夫达宫去给他们帮忙;派出岗哨守卫附近的宫殿,马克舍耶夫向全营下达了命令,并且已开始行动:库利涅夫上尉带半连人去守卫冬宫;罗森带四分之一连去玛丽娅·帕夫洛夫娜公爵夫人的宫殿;戈尔特戈耶尔带四分之一连去米哈伊尔·尼古拉耶维奇的宫殿。普列奥布拉任营的官兵从这样派遣岗哨的方向上,看出了新政权的明智和初见端倪的安定。另外,也该让士兵有事可干。还向电话台、外交部派去了队伍;向百万路、莫伊卡路、滨河大街向夏园去的一侧以及从参政院广场到玛丽娅宫的一侧派出了巡逻队。

“这些巡逻队需要做什么呢?”

“军事委员会责成他们驱散聚在一起的人群。”

“这敢情好。可是他们谁也赶不走。我们需要的不是这样的人力和决心。这些人群把整个彼得格勒都闹开了锅,而第一个这样的人群聚集的地方就是塔夫里达宫,应该从它开始。”

军官们恭敬而又带有几分不信任地看着上校。

他们发现这样做对自己有如下好处:通过昨天晚上去过一趟塔夫里达宫和军事委员会的这道命令,他们取得了合法的职位,也得到了解脱——不必费力地到军人之家去参加军官集会和领取保证性的许可证了。

人们在军人之家里干什么?库捷波夫一无所知。

大家把呼吁书拿给他看。

“天哪!天哪!”库捷波夫只能说出这么两句话。他想象得到广大军官饱受屈辱的情景。

说起来,前天他指挥的那场无结果的阻击战正是发生在铸造厂大街在穆辛·普希金家的斜对面。那时,这几百名军官中没有一个人来援助他,不然一切都会以另一种样子结束。

整个首都的所有军官都没经过任何战斗,很快就被击垮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

办法还是有的,斯克里皮岑和霍洛多夫斯基上校想出了主意,二人来求库捷波夫上校。他们说:“杜马军事委员会任用了总参谋部的军官。其中有个图曼诺夫公爵的上校,为了取得资格曾指挥过普列奥布拉任团第16连,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您跟他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吧?”

“嗯,好像是这样。”

这就有主意啦,上校您该马上直接去找他,向他解释:再这样下去不行,应当立即坚决地拯救危局。

“胡说八道!”库捷波夫说,“首先,我俩之间没有那种特殊关系,他并不怎么听我的。其次,图曼诺夫本人和他们那些人在那里什么都能看得明明白白。最后,帝国军队的每一名军官都有责任独立思考这一切。”

他踱来踱去,一筹莫展,结果还是在这个军官礼堂里降低了自己的尊严。

周围的一切却正在走向死亡。

库捷波夫对霍洛波夫斯基说:“要不咱们去碰碰运气?没准儿能成,什么碰巧的事没有呢?”

士兵为他俩备好了车。车上插了一面小红旗,否则不能到塔夫里达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