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苏维埃的人在会谈中对杜马的人撒了谎,说是要求士兵保持镇静的呼吁书已在苏维埃拟就并正在印刷,实际上正在印刷的是挑动他们的呼吁书——“1号令”。再过几个小时这个新印刷出来的50万份1号令就将在首都散布开,人们也会把它带到杜马大楼这里来,到那时一整夜的谈判成果就将毁掉。眼下形势有利,古奇科夫那份号召爱国的呼吁书被制止住了,应当赶紧结束会谈并巩固其成果。为使这些成果不半途而废,必须做出这样的让步:既然已在会谈中做了让步,那就从“1号令”中去掉关于军官选举这一条。于是,纳哈姆基斯去给戈利坚贝格打电话。
吉姆梅尔坐到杜马一侧楼的穿堂屋的一个角落里,不顾形形色色的人的闲逛和谈话,拿着一页纸,把铅笔在嘴里润湿,着手起草米柳科夫向他们要求的苏维埃宣言。他已经写了一些。
“同志们和公民们!(某些人的叫法是“公民同志们!”怎样是对,尚未确定。)俄国人民彻底战胜旧政权的时刻临近了。但为了这个胜利尚需巨大的努力,需要有耐性和坚定性。(大概正因为这样,才需要与民众对话:首先是给他们鼓劲儿,然后立即使他们靠近自己。)不能允许分裂和无政府主义。不允许胡作非为、抢劫、强闯民宅……”
他用没有削好的铅笔又歪歪扭扭地写了几个字,可突然感到脑力消耗到了极点——由于胃里空空的,又没睡觉,以及过度的争论,连他那用之不竭的精力也用尽了。
这时,克伦斯基进来了,他已经精神点儿了,也高兴点儿了。他又喋喋不休起来,说提议给他司法部长的职位,他不知该怎么办,接受还是不接受?为了个人的部长问题,他已完全不去考虑什么革命原则了。吉姆梅尔责备地看着他。不过他并不需要推荐,显然他已下决心要夺取一个职位,但苏维埃的同志们持何态度他并不清楚。
但是,吉姆梅尔写不出来这个宣言,尽管十分有必要。他把刚开头的草稿揣入衣袋,到苏维埃那边去了。或许,在那里大家可以一起写。
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吉姆梅尔迎面碰见了古奇科夫,后者穿着皮袄。他这是去找自己的资产阶级伙伴。古奇科夫当然既不认识吉姆梅尔这个人,也没听说过他的名字。可是,全俄国都知道古奇科夫。本来可以不作声地从一旁走过,可是,吉姆梅尔想刺激刺激他:“亚历山大·伊万内奇!你的军事委员会对军队的呼吁书我们不得不予以废止。它充满了战争的调子,这与革命形势不相适应。”
古奇科夫郁郁不乐,起初他可能并没发现有人迎面走过。听到这番话,他停住脚步,向对面看了看。
不知他听懂了吉姆梅尔所说的话,还是干脆就没懂;是仔细地看了对面这个人,还是没细看,反正他既没问对面这个人是谁,也没问这个“我们”是谁,只是奇怪地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继续向前走去。
谈话未成,吉姆梅尔怏怏不乐地目送着古奇科夫:这样的贵族老爷就该打死,革命正在于此。可他们竟然把自己和革命挂到了一起。
尽管已是深夜4点钟,可是到处都有没睡觉的人。在苏维埃的一个大房间里有人在睡觉,有些人却坐在那里聊天。说话的人是卡拉乌洛夫,他身穿哥萨克服装,一只手叉着腰,显然是在讲述自己的功绩,但他那些话和手势让人觉得,他并不清醒。新任彼得格勒卫戍司令一整天都在城里发布可怕的命令,看得出他喝酒喝过了头。
吉姆梅尔本人在执行委员会的一个房间里,纳哈姆基斯正在向社会革命党人津济诺夫和孟什维克采特林·巴图尔斯基讲述是怎样和杜马的人进行会谈的。索科洛夫却不在这里,不知他又躲到哪里去了。奇赫伊泽就像失踪了一样,谁也没再见到他。
突然,年轻的社会革命党人弗莱克利跑进屋来,他手里挥动着一些小纸片,愤怒地叫喊着说又有什么新的挑拨行为。
又出了什么事?原来,这是又一份新印好的传单,由区联派分子和实际并不存在的社会革命党彼得格勒委员会签署,该委员会由亚历山德罗维奇一个人代表,昨天他们就有了一份关于工人政府的共同传单,现在又出来了这一份。今天晚上执委会的人们已经传看过,没有谁提任何意见,在阶级性上被接受了。但是现在,观点变了?
大概,带着这份呼吁书是不能到杜马的房间的。它被写得充满普加乔夫腔调,不仅反对君主制,而且还反对贵族,说他们穷奢极欲,吸人民的血;反对官僚资本、寺院,然后是反对军官,反对罗曼诺夫家族一伙人,号召不承认、不信任他们,要把他们赶跑,就差没直说要消灭他们。
这份传单已经在全城散布着,而在塔夫里达宫这里,则一堆堆地放在布尔什维克的仓库里。
布尔什维克和区联派分子总是相互支持,这就把事情弄复杂了。
由于技术原因,尤其是在最紧要的关头与杜马那些人的联络受到了破坏,这份传单确实令人不能满意。他们在那里等待平息动乱的传单,可接到的将是“1号令”,而更早接到的将是这份更糟的传单。
当时在场的四五个执委会成员开起会来,讨论的问题很棘手:是否来得及阻止这份传单,而且这事关原则,这将要对社会主义者的自由言论予以禁止,他们有这份权力吗?(古奇科夫的沙文主义传单是另一码事。)从另一方面来说,现在这份传单在城里扩散确实具有爆炸性的危险,而且,给这种情绪火上浇油,苏维埃本身也得栽跟头,至于政府,不用说,这样下去任何新政府也成立不起来。这里的几个人要承担全部责任,并跟区联派分子和布尔什维克吵翻,自然也是伤脑筋的事。最好是等到白天的会议,但又不能等,这事一大早就得传遍全城。白天在会议上这个问题将会充分地提出:每个党派有怎样的权力在不通报苏维埃的情况下采取行动。可现在却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不管他们是否打定了主意,就在这时,克伦斯基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不久前他身上抹不掉的疲倦和冷漠样子现在已荡然无存,他简直是在屋里扑来扑去,满怀怒气地扑向每一个人。他的怒气就在于这份传单,他刚刚读了它,于是,就指责克罗托夫斯基和亚历山德罗维奇是奸细,继承了沙皇暗探局的衣钵。而当别人反驳他,说不该这么尖刻地讲党内同志和自己的革命民主派时,他又开始攻击执委会成员,指责他们是帮凶。
“可你们现在能在会谈中说些什么呢?有何面目来写呼吁安定的宣言?”
克伦斯基用一通责骂给他们增添了勇气:传单在白天开会之前必须先冒险予以制止。
一捆捆传单就卸在了这里,只隔一个房间,离得很近。吉姆梅尔跟平常一样,往前钻得最快,他要去侦察一番,看看布尔什维克和区联派分子那里人力如何。
结果,只有一个肥胖笨拙的莫洛托夫被留在那里。吉姆梅尔敢于去找这个人的碴儿,莫洛托夫起先反对,随后张皇失措,未经争吵就把一捆捆的传单让出来了。
弗列克利立刻把它们夺到手,押送走了。
趁着散发的还不多,在最后关头夺到了。
“噗!”这件倒霉事过后,吉姆梅尔稍微喘了口气儿,可是,没有任何人给他饭吃,让他睡觉,而且他也想起来了:一个小时的间休结束了,可是,宣言仍然没写出来。
索科洛夫还是不见影儿。他决定带着开头的几行和纳哈姆基斯到杜马那侧楼去,一定在那里写完。
他们在那边的走廊里又碰见了克伦斯基,吉姆梅尔想让他高兴高兴,告诉他区联派分子传单的事结束得有多么好。可是,克伦斯基俨然一副新的面貌:他没有狂暴地走来走去,而是垂头丧气,痛苦地绞着双手。
克伦斯基告诉他们说,和资产阶级的协议当时就被破坏了,一切都是索科洛夫毁掉的:他这段时间一直躲在某个地方写宣言,并拿给米柳科夫看,宣言不是号召和解,而是号召反对军官。
吉姆梅尔和纳哈姆基斯急于挽回这件事,可是,克伦斯基抓住两人的胳膊,又激动起来,说起来没完。他说事情不能这么办,每个人都是独立的,每个政党都是独立的,而从各处招募的士兵各行其是,又没有能力予以控制。现在马上就到早晨了,又会有一群群的代表和代表团拥进来,不知道来干什么,只能束缚你的手脚,不让人工作。而在各地,破坏和凶杀将大肆蔓延,这样,任何革命都将完蛋。
纳哈姆基斯安慰他,让他不必惊慌,实际上没那么严重,政权不会从苏维埃手中失掉,不会失掉!
他们继续向前走去,克伦斯基没有跟着,遇上了索科洛夫。他向克伦斯基走来,一副窘相。他想要用自己的宣言使大家皆大欢喜,结果把大家都吓坏了。不过,他跟轻易地承担起写宣言一样,也能轻易地推辞掉。
在中间的一个屋子里,人们读起了索科洛夫的宣言,开怀大笑一气。它全篇充满了对军官的无情抨击,说他们是恶棍、农奴制的拥护者、反革命分子、旧制度的走狗、自由的摧残者。他这完全是一副社会性的面孔!宣言在最后简单地补充说:虽然如此,还是不应当打死他们。
不用说,杜马的人气炸了,可如果分析起来,实质上,索科洛夫是对的:如果我们回避对军官的社会意义做出评价,难道革命军队会理解我们吗?
可是,到底该怎么办呢?
索科洛夫报告说,米柳科夫这时候正在自己写!
“怎么?米柳科夫在写苏维埃的宣言?这太叫人感动了,这可应该去看看。走,我也有几句话要说,不然脑袋已经不听使唤了。”
“米柳科夫也说脑袋不好使了,天就要亮了,我们把它推迟到明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