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
也确实,既然新政府已经组成了,公布了,跟苏维埃也协商好了,那么,它还有何理由不开始施政呢?尽管这是对外宣告的第一天,热烈庆祝的一天,而且快到深夜了,可是形势不等人啊!再说也很方便,正好多数政府成员还没有散去,都在这里。
不错,房间里不光是他们,临时杜马委员会的成员也拥挤在这里,跟他们争着桌子、沙发和摆放得横七竖八的椅子。这些天里他们一直没有分开,他们是杜马统一的首脑,他们有共同的秘密、共同的话题。但是新政府成立了,出现一道把他们隔开的界线,尽管这界线目前只是玻璃的,相互间还看得清,听得见,却是一道分明的界线。克伦斯基不再是外人,不再是苏维埃的人了;捷列先科不再是外人了;就连利沃夫大公也不再是外人了。可就在昨天,甚至今天早上还跟他们不分彼此的杜马议员们,突然间明显地感到自己是外人,是碍事的人了。(这正像三天前,没有进入杜马委员会的进步联盟主席团成员,感到自己是外人,是碍事的人一样。)
这时,政府成员准备开会,却没有单独的房间可用,他们掌握着整个俄国,却没有开会的房间,有几个人因为觉得尴尬而互相交换着眼色。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的会议将讨论什么,他们的谈话会在何种程度上相互信任地进行。但当着局外人的面儿进行谈话将是对他们新的部长称号的亵渎。
显然应该请其他人出去,把这无处可退的、最后的房间留给他们自己。
可是,长着一对淡蓝色眼睛的、极善良的利沃夫大公下不了决心说出这种话。
又该轮到米柳科夫显示坚定性了。他当然做得到,但是,仅仅由于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他就得去顶替总理,也太可悲了。
但是,还没等到他充分地表现出发愁和抖动他那灰白的胡须,东正教事务管理总局的首席检察官弗拉基米尔·利沃夫(他剪短了强盗般的大胡子,但从他跳动的眉毛和放光的双眼中看出他有点儿狂妄)就直盯着疲惫不堪,但仍然神情庄严的罗江科的额头,有失控制地说:“杜马委员会的议员先生们!我们政府成员希望单独留下来。”
话说得是粗鲁点儿,可是看得出,这第二个利沃夫在某些情况下可能很有用处。
罗江科像一头被惹怒的公牛,看了看挑衅者弗拉基米尔·利沃夫,又看了看其他人,眯了眯眼睛,那张圆脸上显现出十分的惊讶:在自己的塔夫里达宫里他竟然遭到革命和这些狂暴的人群的排挤,而自己的杜马议员也来排挤他?
然而,似乎又没什么可反驳的。
于是,他满怀忧伤地进了另一个房间。
而只要把罗江科挤出去,别人也就好办了。
就这样,新政府单独留了下来,成员们分别落了座。缺谁呢?古奇科夫,还有申加廖夫——他在食品委员会什么都赚得到,就让他留在那里好了。
有如众多失去光泽的钱币中一枚崭新的银币,新任财政部长捷列先科格外引人注目:他是那么年轻、精神,穿着十分讲究,新浆过的领口上系着没有一点儿褶皱的蝴蝶结。在克伦斯基那不体面的黑上衣和其他人那些皱巴巴的手帕的映衬下,他胸兜中露出的手帕的一角显得洁白极了。
众人落了座。用不着都坐到一张大桌子前,而是各人自讨方便。坐得不太舒服,但不难感觉到,这是俄国的重大时刻。人民千百年来的幻想实现了!人民大众所梦想的,志士仁人为之献身的,正是这第一个取得人民信任的社会内阁,它不再对沙皇负责,而是对议会负责。这个政府终于组建起来了,开始工作了!
整个俄国历史被这一时刻划分为两个时代:被奴役的时代和自由的时代。
就这样,参会的人相互间或多或少还是能看得见,听得到,可是没有秘书。这个政府每走一步,每一次会议都离不开记录本,可他们在组建政府时似乎没考虑秘书的事。应当找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有才能的、真正出众的人。可眼下,众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怎么也找不出个秘书来。教育部长吗?他干不了。科诺瓦洛夫吗?也不胜任,他太慢性。弗拉基米尔·利沃夫?他又太急了。捷列先科?不合适。克伦斯基?更不妥了:他最左,不停地在活动,有用不完的精力;还会随时跳起来,跑出去,这不会使任何人觉得奇怪。结果,大概又得提名米柳科夫了!
那么,会议日程又是什么呢?这并没准备好。
克伦斯基出于礼节一本正经地坐在这里,但是,至于该怎样处理司法问题,他用不着考虑部长们的意见:纲领是清楚的——无限制地扩大自由,他已经开始这样做了。
米柳科夫也是这样,作为国际关系方面最精明的专家,他不需要同伴们的建议,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很知道分寸的会议主席利沃夫公爵内心里极其窘迫地主持着会议。取得政权的条件与他以前想象的差别太大了!今天人们就在叶卡捷琳娜大厅里叫嚷,说利沃夫将只领导那些有钱人。现在该怎样疏导这种社会的不满情绪呢?条件很值得怀疑,可为什么偏偏该他担负责任呢?
然而看得出,同事们并不急于发表意见,利沃夫公爵也审慎地表示,新政府在开始行动时需要明确自己的权力范围。在未来的时日里,这个政权将受即将成立的立宪会议的限制。
不错,他们取得了政权,无论这有多么美好,但在立宪会议上他们的权力将不可避免地结束。
可是,在这之前呢!在这之前他们的政权最好是无限制的,有自主权的。这应当在理论上提出根据,说明充分的权力究竟该转归谁。应当认为,它正该转归政府,而认为它该转归国家杜马则是不正确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杜马恢复工作,看来是很值得怀疑的:右翼的议员不见影儿了,他们是不敢露面的;而且按照斯托雷平法律选出的杜马对于目前的事变进程来说也太右了,而它的改选还得等到今年秋天。它现在对新政府只能是个束缚。
再说,也有些微妙之处,比如部长们是怎么选出来的;政府是怎么组建起来的;与苏维埃的关系如何……这些,是不能都在杜马宣布的。不开杜马会议他们行动会更方便些。
既然杜马会使人受束缚,杜马委员会就更束缚人了。那还要它干吗?这是对政府的重复,是完全不能容许的。
但这一点眼下更不能对罗江科讲明。
“先生们,我们政府的行动的特殊性在哪里?就在于俄国基本法律的全部内容一瞬间就不复存在了。而新的法律要制定出来还非常缓慢。因此,我们将像在真空里行动一样。这就是我们需要享有充分权力的理由。我们当前不仅需要执法,而且需要立法。我们自己应制定一些我们认为与目前情况相适应的规则。”
“也可以延长宪法第八十七条的有效期。”
“可要是考虑到整个无政府状态呢?要是我们必须顾及到工人代表苏维埃的意见呢?”
“先生们,我们不能容许它这样干预我们的行动,否则,我们就不成其为政府了。”
“然而,实际情况又迫使我们顾及。”
“好吧,那么就在部长会议正式开会之前通过非正式途径了解清楚苏维埃的意见。你看,不还得通过亚历山大·费奥多洛维奇?”
“这不,正好在私下接触中得知,工人代表苏维埃的意见是把罗曼诺夫家族的所有成员都撵到国外去。”
“是这样?”
出现了令人难受的沉寂。这个工人代表苏维埃可怕的头伸进来了:在正式会谈中他们同意不提出管理方式问题,可是,在新政府的可靠同伴的私下接触中他们却表示了意见……(也就是一个小时前,城里有一条传闻,说皇太子已死。有人往皇宫给鲍特金医生打了电话,回答说:没有的事,太子还活着。)
或许,对其某些成员?……或许,将其居留权限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在俄国国内呢?……可是没有谁能够接着回答的:因为这只是个接触,正如有这么个人,他走过去了,看不清面目是什么样儿一般。
涅克拉索夫孤僻地坐在那里,两撇胡须修得尖尖的,鼻梁骨凸起。科诺瓦洛夫那双厚嘴唇一动不动地突出着。捷列先科像过“命名日”似的容光焕发。
既然大家都知道古奇科夫干什么去了,去哪里了,那么大概今天不该讨论这个问题了!等一等是可以的。
但是,同苏维埃的关系成了政府最需要慎重对待的问题。
现在,究竟有哪些事务性问题是部长会议必须立即讨论的呢?
财政部长提出了数额为20个亿卢布的纸币发行权问题。
既然需要这样做,那就发吧。
而可爱的政府总理则为同时担负两个角色而为难(这正是意料之中的事),他同时还得做内务部长。因此,他想只把总的领导职责留给自己,而把内务部的直接管理工作、所有的实际工作交给自己在城市和地方自治会首脑机关的助手、国家杜马办公室原首席办事员、很有希望的德米特里·米特罗方诺维奇·谢普金……(十二月里他帮过公爵的忙,发表了反对政府宣言中最激烈的宣言。)
总理的第一个请求无法拒绝。
看起来,这个办事员现在似乎不由自主地成了内阁的成员了。
那好吧……也只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