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第二百九十一章

鲁斯基将军从皇上那里出来时心情既紧张又懊丧,因为事情没有办出个结果,尽管谈话中有一阵子他觉得有理由认为自己取得了很大成绩:沙皇烦躁不安,一只手抖动着,像是要拿起笔。

他现在正处于等待之中,本不想打扰谁,可是,不到皇上侍从的某个车厢去,还能去哪儿?他进了弗雷德里克斯敞开着的车厢门,老头子泪眼模糊、弯腰弓背。车厢里和过道里都有人,连走廊里都有人走动。他们之间进行着慷慨激昂的谈话,一见到鲁斯基立刻就不出声了。

鲁斯基对所有的侍从都极其蔑视,认为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没有谁做过什么好事。他们人浮于事,可又必须围着那个神圣人物转。鲁斯基现在不由自主地置身于他们之中,与他们相比感到有损尊严,而且他的性格又不善交际。但是,这会儿他能上哪儿去等待呢?又不能走开,到自己的车厢里去。

这里有睡不醒的纳雷什金;年轻又长相不错的莫尔维诺夫;老是瞎忙活的愚蠢的历史编纂学家杜宾斯基;一副威武不屈样子的小个子海军上将尼洛夫(显然是冲着鲁斯基的)从这里走过;妄自尊大的迟钝的沃耶伊科夫对他们理也没理,态度强硬地走来走去。

可其他人却很想跟北方战线总司令攀谈!他们从前面的包厢向鲁斯基这边走来,有一位年轻将军;还有一位侍从武官,大概是位公爵;还有卫队长,看样子是位伯爵,都来向他打听有关会谈的消息,或者想了解他能帮上什么忙。

“将军大人!只有您一个人能够帮上忙了!”

鲁斯基如今可是能够左右局势的人,他仰靠在沙发角上,嘲讽地看着他们所有人。他现在该做什么呢?只能是让他们震惊,狠狠地刺激他们,羞辱他们。以前他们就毫不顶事,现在他们就更微不足道了,事变的发生把他们吓得要死。他们所有人的敌意加在一起也不能把鲁斯基怎么样,就是对沙皇本人,他都已经打定主意要采取强硬态度。他也实在太疲劳了,于是,他靠在沙发后背上,微闭起双眼,长出了一口气说:“是啊,把俄罗斯引向了……关于改革谈论得够多了,如同全国坚决要求的。我本人多次预言,应当跟杜马达成一致,可人们不听,鞭身教徒拉斯普京的主张具有更大的影响力。后来,普罗托波波夫们又开始了……”

老弗雷德里克斯本来好像是没有听,这时突然来了劲儿,反驳说:“这干拉斯普京什么事儿?他对国家大事能有什么影响?”

“怎么没有?”鲁斯基瞪大了眼睛,惊奇不已。

弗雷德里克斯也不失尊严地回敬道:“比方我吧,就从来没见过他,不认识他。而且在哪方面都没看出他的影响。”

“是的,伯爵,或许是这样,您那时是旁观者。”鲁斯基怀有敬意地对他让了步。(尤其是他本人也并非无过,在离职的困难时刻人们曾通过拉斯普京为他斡旋。)但皇上身旁的人的职责是:了解俄罗斯正在发生什么事。近年来的政治完全是一场昏昏沉沉的梦,完完全全的误会。愤怒的人们不会饶过谢格洛维奇、苏霍姆利诺夫、普罗托波波夫和任人唯亲的……

他所指的正是宫廷的那些人,可是他们一点儿也没惊慌,而是聚到一起抽起烟来。鲁斯基不吸雪茄,抽着自己的烟。他们断断续续地引导鲁斯基进一步说明。

“现在会发生什么事呢?将军大人,现在该怎么办?”他们七嘴八舌地问,“您看见了,我们正站在万丈深渊边上。只对您抱有希望!”

他们已经从丹尼洛夫那里得知,阿列克谢耶夫也打电报请求成立责任内阁。

“现在能怎么办,到了这个份儿上?”鲁斯基叹了口气,仿佛挺费力,“现在需要向胜利者无条件投降。”

“胜利者?”侍从们被吓坏了,大惑不解,“谁战胜了?”

“还有谁!”鲁斯基冷冷一笑,“罗江科,国家杜马。”

哦!原来侍从们不仅不反对责任内阁,他们还希望对杜马让步!他们都赞成责任内阁。

鲁斯基还不知道,这时候怒气冲冲的小个子海军上将尼洛夫把历史编纂家叫了出去,对他说,必须立即报告皇上:应该把鲁斯基撤职、处死,派一位得力的将军到彼得格勒去。可是,两个人当中谁也没胆量直接去找皇上,不知道谁去好。

突然,众人身后露出了沃耶伊科夫那张紧绷着的丑脸:“那有什么,我打算打电话跟罗江科谈谈。”

这时鲁斯基冷笑一声,极其苛毒地说:“如果他知道是您想要跟他谈话,他是不会来接电话的。”

高傲的沃耶伊科夫哑口无言了。

他们不停地吸烟,谈话,可皇上还是不传唤鲁斯基。而时针已经指向了午夜。

午夜也过去了。

就这样像演戏似的一个人在此空想,没有人可商量,也没有电话,这已经有损尊严了,不能再等了。

鲁斯基已经在想是否该走了。不,还是让他们态度坚决地报告最高统帅:问他是该走了还是等着?这时,沃耶伊科夫又来了。他先对鲁斯基开了口:“将军,我手中有皇上的电报需要发出。请允许用一下您的电报机。”

“不行!”鲁斯基脱口而出,“这儿的主人是我,只有我有权发报!”

他本不该喊,一喊反而会失去镇定。他们是想绕开他,因为事情说不定会有什么结果,如果结果好,就把他排挤掉,让人看来好像这一切并不是他办成的。

沃耶伊科夫拿着电报大步流星地回皇上那里去了。弗雷德里克斯由于鲁斯基不守礼节而躁动不安,也挣扎着慢腾腾地向那边走去。(侍从之间暗中嘀咕:看来,我们在这儿成了俘虏?)

沃耶伊科夫愤愤地回来了,把电报递给了鲁斯基。

鲁斯基正了正眼镜,先看了上面的一封:

“午饭前到达这里。愿你们身体都有好转,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上帝保佑你们!紧紧地拥抱你。尼基。”

鲁斯基看了一下,把这封电报翻了过去。

下一封电报主要写给阿列克谢耶夫,上面写道:“同意所提供的诏书草稿,并同意成立责任内阁。”

或许是因为前面争吵时太气愤了,现在他才发现这样表述不够清楚:尽管大家对“责任内阁”理解都是一样的,但究竟是谁对谁负责?应当具体指出对杜马负责,对人民负责。这莫非又是沙皇模棱两可的滑头手法?这可是他的特有手法。

鲁斯基坚持要皇上再次接见他,皇上同意了。

鲁斯基多长时间没见到他了?也就45~50分钟吧。真无法想象,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会变得如此消瘦,他失去了不久前的那种执拗劲儿,眼神游移不定,眼袋耷拉着,面皮变成了褐色。

可鲁斯基的进攻更加坚定不移了,他说电文中有错误,写的不完全正确,或者说完全不对。需要修改!

皇上困惑不解地看了看他,问他怎样表达更准确,并当即重写一遍。

弗雷德里克斯坐在角落里打盹儿,不时就颤抖一下。

皇上满怀希望地抬起头,瞪着那双大眼睛问:“将军,请问他们也都是爱国的有理智的人吗?是吗?我们该发给谁?”

“当然是,陛下。”鲁斯基给沙皇打气说,“他们别提有多理智了。”

这时,他提议电报不仅发给阿列克谢耶夫,而且为了加快速度,直接通知在彼得格勒的罗江科。

皇上顺从地同意了。

那么,沙皇陛下是否愿意亲自去打这个电话呢?

皇上看着他,没太明白。为什么要打,到哪儿去打?半夜三更去打电话吗?

“我委托您去谈。”

这样惊雷一般的重大消息由自己第一个通知给国家杜马,这使鲁斯基感到不胜荣幸。

可这个晚上他已经投入了这么多的精力,取得了这么多的成绩,这在俄罗斯是任何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他怎么能停下来呢?这个晚上鲁斯基心里一直在琢磨着皇上手指上那枚镶着椭圆形绿宝石的戒指,手上火红色的汗毛和褐色的大块雀斑,引导着这个被折腾得衰弱无力的交锋者继续谈下去。现在,在这个最重要的原则性的让步之后,怎么还能允许往首都派军队这种没意义的行动继续下去呢?军队眼看着就要集结到一起,就要发生冲突,可这都是为了什么?难道还要流血吗?

如果相互和解,那还用军队干吗?去反对谁?

被软化了的皇上立即同意让从北方战线抽调出来的军队停止前进。

“还有维堡要塞的炮兵呢,没疑问吧?”

“是的,也停止。”

可鲁斯基还是不想走!他觉得还能够有所得。

“对了!这么说来也该阻止伊万诺夫将军吧?”

皇上用一双瞪得大大的、忧郁的眼睛看着他,没有马上明白。

“伊万诺夫?是的,伊万诺夫当然也该阻止。给他也发一封阻止电令。”

“可是,陛下,这事只有您亲自办才行,除了您他谁也不服从。”

皇上立即坐了下来,亲手写了电文,交给鲁斯基。

这时,他浓密的胡须下、宽大的双唇上突然露出一种拘谨的、勉强的微笑。

“尼古拉·弗拉基米雷奇,您看,我现在可以到皇村去了吧?您知道,我的孩子们正在患麻疹。”

“我想没问题吧,”鲁斯基同意了,“一切都将得到证实。社会内阁将得以确立,各地都将安定下来,您就去好了。”

鲁斯基紧紧地抓着弄到手的东西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