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第三百一十九章

皇后的早晨从11点钟才开始。但在此之前,本肯多夫老早就收集了很多信息,都是令人大伤脑筋的。

第一条来得很早的消息是:对皇宫的进攻正在准备中。

接着又说,有三万士兵带着机枪正在向皇村前进。

但这些事情都没发生,没有任何人从外部攻击皇宫。但是,尽管宫外哥萨克警卫部队还系着白袖标留在那里,皇宫好像是被从外面反保护着——由反叛部队的士兵保护着,也就是被围困着,意味着他们能够检查往里面进的人,而只有妇女才能自由进出。阿普拉克辛伯爵脱下宫廷礼服,穿着普通人的衣服闯进来了。

又来一条消息说,皇上的亲随铁道兵团的一个连在守卫沙皇的候车厅——供皇上列车通过的单独站台时,于夜里哗变了,打死自己的两名军官后走了。

后来又发现,近卫军守卫皇宫的两个连,夜里没有留下话就走了,没有军官跟他们在一起,也没打旗,但却是遵从自己的长官基里尔·弗拉基米罗维奇大公的命令。

皇宫的警卫部队的人渐渐少了。

所有的消息都令人难过,但本肯多夫伯爵知道,近卫军的出走最让皇后吃惊:沙皇夫妇太爱他们了,对待他们像对待家人一样。

不过也有一条好消息:呈给本肯多夫一封夜间的电报,是经过皇宫电报局发给伊万诺夫将军的:皇上有了下落!他当时在普斯科夫,打算马上就来这里。(迄今为止皇后为了碰碰运气往各城市发的电报,返回来时都带有皇村电报局用蓝铅笔做的标记:“收件人地址不明”。)

皇家侍卫长本肯多夫带着这些消息等待皇后醒来时传唤他,以便把这些痛苦而又必需的,以及唯一令人安慰的消息报告给她。

本肯多夫跟皇后处得很熟,根据皇后那无精打采的样子,那描过的眼圈,说话的嗓音,他看得出她夜里睡得太少。她是躺在沙发上接见他的。但刚一听到皇上在普斯科夫,还给伊万诺夫发了一封令人安心的电报,打算马上亲自到皇村来时,她高兴得猛地用胳膊支起身子。伯爵担心她伤着身子,俯下身去劝她千万别这样激动。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皇后半躺半坐地画了十字,“这就是说,谁也没阻留他!他又跟自己的军队在一起了!他会在紧要关头到这里来的!”

她对自己的虚弱微微一笑,说:“可是我呀,伯爵,躺在这里感到奇怪:今天外面的太阳令人高兴,又哪能一切都这么糟呢?可太阳没有骗我。”

她按铃叫来侍女,吩咐她拉开挡着部分光线的薄窗帘。

但继续报告是免不了的。于是,本肯多夫作为一个恭敬的家人,向她讲述了近卫军遵从基里尔大公的号召离开的经过。

开头,从皇后胸中发出伤员一般的呻吟。她用一只手捂住额头,重新躺在枕头上。她继续用那只手遮挡着过强的光线,断断续续地说:“胆小鬼。都跑了。他们都感染上了什么病菌。他们什么都不懂。我的水兵们啊!我的亲随水兵!我无法相信。”她又鼓起劲大声喝问,“所有的军官都跑了吗?!”

“不,皇后陛下,有一些留下了,正等着您接见呢。”

对其他的消息皇后已不再理会。她也无法再躺上几个小时攒攒劲儿了,她必须起床,大家都在等着她。

就这样,她的头脑还没完全清醒,就投入了新的疯狂的一天。

有什么能比一连串的背叛更让人心灰意冷呢?所有人都叛变了!虽然卫队无论如何也没有叛变,但令人痛苦的是全俄国都在没完没了地说它也叛变了……(可他们没有任何罪过。从彼得格勒那半连人中来了一名卫队队员,说他们那边已有传闻说亚历山大宫被毁了,沙皇一家死在了废墟下。)

皇后没有先去看望有病的孩子们,而是先在玫瑰色客厅里接见了近卫军中这些忠诚的军官。

身材魁梧的海军军官们站在那里,由于羞愧而眼含泪水。他们只做到了一件事——保住了近卫军的旗帜。现在,他们一致请求恩准他们留在皇后身边,他们把这看得高于服从自己的指挥官,并已抗拒了他的命令。

皇后被他们的耿耿忠心和保护军旗的行为深深地感动了,因此她部分地宽恕了近卫军。

“我的天啊,皇上要是听到这事,他会怎么说呢!……”

就在这时,有人给她送上了皇上亲发的电报,这是两天两夜的第一封啊!

电报是昨天午夜发的,发自普斯科夫。她读出了直接的问候语中的欢乐,还有经过他人之手拍发而不便表达出来的温情。可新消息一条都没有,甚至曾向伊万诺夫表示的很快就到皇村来的意向都没有。

可是,皇后手中攥着宝贵的电报刚走了几步,格罗坚将军就向她报告了几条能把人震惊得昏过去的新消息。

卢加城里发生了革命;向这里开进的归伊万诺夫指挥的援兵——忠诚可靠的博罗金团被缴械了。(皇后立刻觉得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卢加正处在从普斯科夫来的铁道线上,皇上可怎么通过?)

还有,伊万诺夫本人带着军列离开,往维里察方向走了。(显然是去搭救皇上!)

皇村里重新开始了动乱、抢劫、酗酒。

皇宫与彼得格勒的电话中断了。这边几次努力呼叫那边,终于有一个话务员对着听筒悄声说:“我没法给您找人,电话不在我们掌握中。我请您别说了,什么时候可以了,我再给您打过去。”

和冬宫的直线电话还保持着,可那里什么事也没发生,仆人们不能报告任何消息。

皇后就带着这些消息,顺着令人心情沉重的楼梯走上二楼,到有病的孩子们昏暗的房间去。除了玛丽娅没有生病,几个孩子都发烧,体温在三十七八度之间,但还没有出现并发症,只有塔妮娅开始耳朵疼。所有的孩子都很体弱,但阿列克谢甚至挺快活。

再佯装不知是痛苦的,皇后从昨天起就开始对他们讲了些发生的事。今天她几乎是有啥说啥了。两个大女儿已经有了在军医院和伤兵与难民委员会工作的丰富经验,学会了对人察言观色,由于懂得了家庭忧患,她们在心灵上有很大进步,对近几个月家中发生的事都已心知肚明了。她们已经有思索能力和精神情感,就让她们什么都知道好了,哪怕是近卫军的事。

她们经受住了,好样的。玛丽娅也许因为身体还好,对近卫军的叛离格外气愤。大一些的孩子已经接受了天意。

这等于又给他们上了一课,告诉他们怎样去了解人。

这时,皇后上了二楼,就留在这里没走。她的心脏又剧烈地疼痛起来,是常发生的心脏扩张。眼下谁也帮不上她的忙,她的心脏不得不承受超负荷。

皇后深感疲惫,但为了不让孩子们认为她泄气了,尽力装作有劲儿的样子。为了抑制住心脏的疼痛,她吸了烟。这时应该鼓鼓劲儿到皇宫的另一侧去探望阿妮娅。莉莉·杰恩坚持不离开沙皇一家到城里的儿子那里去,她已经坚持四天了,这叫皇后十分感动。

皇后感到自己应该想点儿什么办法,干点儿什么,但在她想的过程中说不定有什么东西就溜掉了。不断地有人来打扰她,一会儿是阿普拉克辛,一会儿是混编团团长,一会儿是身边的人,总是有人打断她的思路,这叫她无法忍受。

对了!为啥不派飞机去普斯科夫给皇上送信呢?她派人到飞行队去了解是否有此可能。

脑子里一片混乱,搞不清各种事物的相互关系。结果会怎样?该怎么办?采取什么措施?

他在普斯科夫做什么?真的是他自主抉择到那里去的吗?还是迫不得已?有些人不想让他与忠诚的爱妻见面,可能在一个劲儿地给他塞什么纸条吧?

上校报告说,能用的飞机倒是有,可是飞行员都跑了。

所有人都背叛了!所有人都逃跑了!

这可怎么发信?怎么让他了解情况?怎么戳穿这场阴谋?她的心脏仿佛在碎裂:他孤单单的,我俩都孤单单的,互相间音讯完全隔绝。

只有一个办法——派急使。派个可靠的军官,让他坐火车去,带着信秘密地通过暴乱了的卢加城。皇上夫妇间还得秘密通信,我们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这时,格罗坚将军呈上了帕维尔的函件袋。

帕维尔报告说,他没让自己昨天的“诏书”草案放在那里不起作用。既然皇后还没有签署它,在目前的情况下,皇上的名字还应当得到巩固和支持,他认为征集可以签名者的签字是有益的,这就是他和基里尔、米哈伊尔三人的签名(这同时也就打破了关于米哈伊尔摄政的有害传闻,像是朝廷在做保证)。这份诏书昨天晚上也送到了杜马并交给了米柳科夫,他对它给予了称赞。

于是,昨天被皇后丢在一旁的那份诏书文本又被拿去打印,重新附到诏书后头。

女人的眼睛不能不立刻看出首要问题:是什么把三位大公结合到一起的?因为他们三人都是与非皇族女子结婚的背弃朝廷者。与非皇族女子通婚者写诏书,这真是没见过的事!

现在,这三个没有自控力、不能抑制自己的情欲和弱点的人在向自己的皇上建议:他最好通过哪种形式让出国家政权,真是处心积虑!

还有那个卑鄙的米柳科夫,他也表示称赞,那还用说吗!可帕维尔大公还自豪地写上了这一点!

上帝啊,我们堕落到了啥份儿上!

可不知怎么,她对帕维尔却生不起气来。

米柳科夫那些人又怎样呢?他们急着要夺权,那就让他们去恢复秩序好了,看看他们能中什么用!他们放起了一场大火,现在倒要看看他们将怎样去扑灭?

这一早上的打击已经够多的了,可是又来了一个。不过这是勇敢的格罗坚送来的,他总是以其坚毅和纯洁把自己从这些背叛行为中澄清出来。他送来的是基里尔(“海军少将基里尔”)的便函,这份便函已经散发给所有的皇村部队长官,上面说他已率自己的近卫军归附了新政府,希望其他部队也都这样做!……

这个与非皇族女子结婚的家伙!你一看那“诏书”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自己叛变了还不够,还劝说别人也叛变。

上帝啊,这种背叛到什么时候才是头?

这一切都太恶劣了!但是,皇后迫使自己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