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吉姆梅尔今天没有错过这顿好午餐——同志们到底还在想着这最简单的需求,而且互相关心。革命,这是神奇美景,这是大好事。可吃上一顿有冷盘和三道菜的饭食,这是继续革命的物质基础。主要是方便,离塔夫里达宫很近,就在福尔什塔德路的尽头。他们热热闹闹地去了一大群人。著名医生马努欣住在那里,在卡普里岛时,他曾给高尔基治好了结核病,高尔基本人也吃了这顿午饭,他刚刚在城里进行了一次小范围的游览。

确实,午饭也是高尔基弄糟的。所见所闻使伟大作家心情不好。他一个劲儿地抱怨普遍混乱、破坏社会秩序的行为、缺乏觉悟的表现,甚至抱怨那些和士兵们一起坐汽车满城乱跑的小姐们。从这一切可以看到亚洲—俄罗斯的野蛮性。这些人会把钉子钉进犹太人的头盖骨,会把很成功的革命搞垮,而如果是欧洲人,早就把这一切组织好了。吉姆梅尔对这样目光短浅的政治见解简直感到可笑。他敢于争论(他独立于所有的党派,对高尔基他也保持着独立性),他认为正相反,事情发展得很顺利,不到两天,就没有了沙皇政府,没有了暗探局和彼得罗巴甫洛夫要塞,这简直是个奇迹。至于所有过火的、残酷的、粗野的行为,任何一场革命没有这些都是不行的。这样的事从理论上说是不可想象的。(实际上,高尔基是个凡夫俗子,他只能从庸人的观点看问题,他就是这样表现自己的。)可是,所有的谈话者都对他随声附和,吉姆梅尔也只好不作声了。

总而言之,这顿饭占了很多时间。他们商量好谁留在马努欣医生家里过夜,谁到附近的熟人家去后就分手了。吉姆梅尔又到塔夫里达宫去了两个小时。回来时他心情很好,他不能错过观察和参与事变的机会。

现在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塔夫里达宫跟白天相比空多了。但是,在叶卡捷琳娜大厅里人们还坐在地板上,许多打算在这里睡觉的士兵已经躺下了。宫中的照明平常还算可以,但这时候在人太多的情况下显得亮度不够。

苏维埃从中午开始开会,现在终于散会了。可是,在它那间宽敞的屋子里仍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地坐着一些士兵和非军职人员,他们老是谈论着不够自由,平静不下来。

13号房间里也留下一些没吃午饭的执行委员会委员,有格沃兹杰夫、克拉希科夫、卡佩林斯基。吉姆梅尔也精力充沛地参加了他们对所出现的问题的讨论。

看起来,报业主和印刷厂主们感觉到了苏维埃是新政权,于是,一个接一个地来抱怨破产,问为什么不允许他们出版发行。他们富有煽动性地呼吁坚持出版自由原则,说出版自由在革命时期不应该比革命前少。

这也不一定,纯粹理论上的论断会使人走得太远。吉姆梅尔积极参与,他向这些不满者说明,执行委员会已经有了决议。在这方面应当小心谨慎,以免误入反革命的泥潭。

印刷是个尖锐的问题,所有政党都瞄准了印刷厂,想要把它们没收归己,只是需要有执行委员会的决定,而这个决定今天还没有做出。

最后一批执委会委员都走了,吉姆梅尔答应值班到半夜。

没有人值班无论如何不行,因为总是有人突然闯进来。比如,一伙伙自作主张的人打定主意要逮捕某个旧制度的万恶的奴仆,可是,他们有的决定自己干到底(而且没遇到反抗),有的则总是来找苏维埃要口头或书面的批准。

这对吉姆梅尔来说是一种新感觉,他感到惊讶:前天,他还是个没有合法身份的人,住在自己家里却没有得到许可。这会儿他却坐在一张厚重的大桌子前的舒适的扶手椅里,决定某位海军中将或者枢密官克拉舍宁尼科夫、彼得格勒高等法院主席是自由还是坐牢的问题。特别是人们还记得,这位主席判处过维堡区的杜马议员三个月徒刑。这样看来,革命也就是报复!首先是报复!

无限权威感使人充满革命的自豪感:这一切真是翻了个个儿!工人代表苏维埃的威信也很高啊!哪怕是某位不知名的执行委员会委员签个名,在彼得格勒也会具有很大的效力!

如果不自欺欺人,吉姆梅尔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充分的权力:革命的自发势力正迅速地扩散着。批准逮捕某个由于某种原因而注定了的牺牲者,对吉姆梅尔来说并不难。而要是拒绝批准,几乎也不起什么作用:反正人们自己也得去把这事干完或者得到别人的批准。

再说,他有什么理由拒绝批捕呢?对为沙皇制度卖力的奴仆的这种逮捕,天经地义是正确的,而且这个人越聪明、越有天赋,那么,他就越可能是沙皇反动势力的推动者和保皇派阴谋的鼓动者,逮捕他也就越正确。

在杜马的内阁大臣区里,已经有好几十个这样的高官大臣处于严格的看管下,还为后来的亲爱的先生们准备了地方。而为那些官小地位低的,顺着杜马会议大厅的上敞廊划出了房间,也许,那里已经关了几百人。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吉姆梅尔不停地签着字,人们一伙伙地匆匆离去,又一批批地到来。

突然,出现了戏剧性的紧张一幕,有十来名士兵喊叫着冲了进来,其中有几名还端着刺刀。吉姆梅尔以为他们又是抓住了哪位将军,不,他们只是因为得知罗江科的命令而情绪激奋:命令要求他们所有人回到各自营房,把武器上缴军械库,要接受军官,自己要履行军务。士兵们已经弄清楚在哪里能得到管理和保护,就抱着获得相反的命令的希望,跑到苏维埃来了。

吉姆梅尔智力非凡,一眼便看清了事情的本质,不,是听出了那个必将到来的时刻!啊,资产阶级的主意打得可真不错!他们急于把军队交回到军官手中,可他们太急于求成了,他们打错了主意,只能适得其反!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应该是期待着苏维埃发布惊雷般的决定的时刻,现在却是等待他吉姆梅尔个人的决定!

身材矮小的他面对大个头的士兵们挺身站起,跟他们所有人都握了手,跟一些人甚至握了两次,感谢他们到这里来,为对无产阶级的信任而感谢他们。他请大家入座,等到他们都坐下后,自己才坐下来。

与此同时,在这极其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下,他自己也飞快地转动着脑筋。他表面上像是开始跟士兵们交谈,一个劲儿地对他们说些鼓励的话,实际上在问题完全清楚的情况下他也无权马上公开说出决定,但他一直在细心琢磨着这个决定,以便把它提供给自己在苏维埃的同志们。

士兵们的心情还不明白吗?他们担心自由和新生活的幻影转瞬即逝。无疑,这种心情转变成了对军官们的不信任和狂怒。为了进行革命,应当善于利用这种情绪!可怎样利用呢?怎样利用?缺的正是实际办法。

吉姆梅尔这时只能答应士兵们:要仔细调查研究这一切,并将提交执委会会议。

士兵们刚走不一会儿,索科洛夫就闯了进来,他从来都不是走进,而是闯进。他吃午饭耽搁的时间太长,却更加快乐、更能闹哄。

他做出了一件完全不合时宜的事儿:带来一个什么波兰代表团,更确切地说是三个波兰人,没人知道他们代表谁和哪些团体。索科洛夫要求吉姆梅尔出去见见他们,给他们一个对俄罗斯表示祝贺的机会。

虽然吉姆梅尔头脑里还在考虑士兵提的问题,但波兰人的问题也是个重要问题。好吧,吉姆梅尔让步了。他们来到12号房间,那里服务人员正在把最后一些椅子往外搬,为了明天苏维埃的人能宽敞些。吉姆梅尔他们就在这里热烈欢迎了波兰人,听取了他们讲的话,自己也讲了话,希望波兰在资产阶级革命阶段别耽搁得太久,认为波兰具有广阔的民主前景。

接待完波兰人,吉姆梅尔立刻抓住索科洛夫不放,把他拉到执行委员会的房间,跟他讨论起来,想要搞清眼下苏维埃所面临的军队问题的总的提法这样一个理论问题。吉姆梅尔并不指望从索科洛夫这个糊涂人口里得到答案,只是想通过和他交谈把自己的答案搞准确。现在士兵们正惴惴不安:他们不想再回去服从军官!这种情绪需要有正确的引导。这是失不再来的时机!马克思和恩格斯说过:搞乱军队,这是革命胜利的条件和它的结果。齐美尔瓦尔德代表大会[1]规定的方针也是使军队摆脱资产阶级的统治。你没听到罗江科有这么个命令吗?……

这事既然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索科洛夫当然也听说了,有什么能瞒得过他呢?诚然,命令本身谁也没亲眼看见。

最好没有这样的命令。可能就没有。可是,只要听听今天白天罗江科和米柳科夫对前来的部队的讲话就够了——那里面包含了这一切内容:“你们要回到营房去,要服从自己的军官!”这就是对士兵的自由成果的狡猾的进攻。有产者集团公然无耻地号召遵守秩序、服从、听话,企图把革命士兵重新置于军官的严酷管制下。

“要恢复秩序!”伊万诺夫将军正是为此前来的!

这就是吉姆梅尔提出的策略。当然不能公开抛弃反战口号,我们暂且悄悄地把它们藏起来,这完全正确:眼下沙皇制度还没被最终战胜,革命政权还没适应、没巩固,我们不能允许与有产者的团体分裂。相反,我们应当继续推动资产阶级深化和巩固革命。

然而同时,我们也不能容许广大革命士兵重新受军官的压制。他们已经走上自由大路,不能再重走一遍——不能让他们随随便便地返回营房。我们苏维埃应当立即,就是明天,预先采取某种革命行动,以便使军队内部的相互关系焕然一新,即在军队里营造一种政治自由和公民平等的气氛!

索科洛夫对这些非常喜欢,完全同意。他自己也多多少少有了类似的想法,今天他跟斯捷克洛夫交换过同样的意见。他同意明天带着这些看法到苏维埃去。

是应当有所行动,不然我们算什么齐美尔瓦尔德左派。

[1]一九一五年八月二十三日到二十六日,来自俄、法、意、波、德、西班牙等国的38位代表在瑞士的齐美尔瓦尔德召开国际社会主义代表大会,大会通过宣言指出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帝国主义性质。列宁在会上组织了“齐美尔瓦尔德左派”,他们在创建第三国际过程中起到了很大作用。——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