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下午,穆辛·普希金家的电话又恢复通信了,于是,有人请库捷波夫上校去接电话。
真怪了,这个电话是谁从哪儿知道的呢?不会是敌人来试探的吧?可他还是接了。
原来,打电话的还是那个昨天早上把上校牵扯进这场战斗的、谁也拦不住的中尉马克舍耶夫,他是从上校的姐姐那里得知情况的。他现在是从百万路的俱乐部打来的电话,说他们那里有特殊情况,他们精神上很痛苦,所以想跟上校见一面并商量商量。
“见面不大容易,还是在电话里说吧!”
中尉觉得不大好说出口。但他还是含含糊糊地说出,事关承认新政权的问题。
这事不容置疑。库捷波夫对着话筒,口授一般地答道:“不准玷污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名誉!您无权指挥它,而您的每一步行动都要记到普列奥布拉任团的账上。当我今天从窗口看到你们预备营——普列奥布拉任团的士兵,竟然是到杜马去的时候,我感到多么可耻啊!不过,谢天谢地,我没看到那里边有军官。”
“哦,这需要特别说说……”
马克舍耶夫哼哼哈哈地说着,不知他平常那爽快劲儿哪去了。他大概是说,国家杜马,这就是议会。
库捷波夫打断他说:“这些不负责任的暴乱分子,真是连普通工人都不如。”
“亚历山大·帕夫洛维奇!您现在就到俱乐部来吧!我们谈谈,我们大家都着急地等着您呢。”
到俱乐部去?他倒是想去。何况又不是藏到哪里去,只不过到自己的俱乐部去。对,实际上也没必要再待在这所房子里了,看样子敌人的岗哨已经撤了,城里又没划军事分界线。
库捷波夫跟主人商量。他们想或许可以坐救护车出去,但不换装也不用伤员用的病床!
应当等到天黑,还要两个小时。天阴了,下起了大雪,这就快黑了。
从北方战线的红十字局开来了盖章的证明,说上校是卫生队队长。趁天黑救护车派进了院子里,库捷波夫坐到了司机和医生中间。车很快地开了出来,沿着铸造厂大街疾驰而去。
这一路并不那么顺利,他们几乎在每个十字街口都被拦住,而正是在铸造厂大街被拦住尤其有被认出来的危险。可是,医生每次都机敏地说:“同志们!我们是应召把伤兵收集到帕甫洛夫军校去,那里刚刚发生战斗!请别耽误我们!”这样,他们就放行了。(那里并没发生战斗,但有这样的传闻。)
他们拐上了法兰西滨河大道,在特罗伊茨桥前又有两次被拦住。到处都是自愿参加巡逻队的游手好闲者,他们看起来很可怕。汽车进入百万路,驶近砖砌的营房。库捷波夫进了俱乐部。
几乎所有的军官都在这里,只差彻底病倒的阿尔古京斯基·多尔戈鲁基公爵。他们个个心绪不宁,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他们想开始谈话,可又不愿意述说什么。库捷波夫像个上级一样听取了他们的讲话,他也正是被这样对待的,而且对他们来说,他是普列奥布拉任团团长的助手。(事实上,库捷波夫本来就是个军人,可在日俄战争中他由于在第85维堡团战功卓著,被皇上调到近卫军去了。这种情况是少有的。在这里,一九一四年时他才是个上尉连长,可经过这次战争他就升到了上校。不用说,从武备中学学生时代起就被确定来到近卫军的少尉劳什·冯·特劳本贝格,以及其他那些出身高贵的宠儿会蔑视库捷波夫,因为他不是世袭的近卫军人。)还在两三天前,也是在这里,在吃早饭时的随便交谈中,库捷波夫缺乏热爱自由思想,他不管政府如何都囿于义务,还使这些年轻军官们感到讨厌。今天,他们却感受到了自己希望的破灭,甚至羞于启齿说出这些,这些话好像从他们嘴里硬挤出来的。他们入睡的时候心里支持了杜马,醒来的时候仍然欢欣鼓舞,准备采取新的行动。可是,这时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士兵们把他们锁在了俱乐部里,看样子像是关押,自己到国家杜马去了。
军官们正急着想到那里去!虽然昨天的一系列失利正影响了他们对杜马政权的责任!
这种监禁倒算不上名副其实的:士兵们给他们保留了武器,他们也可以把门撞开或者从窗子跳出去。可难道他们需要的是这样的释放吗?士兵们给他们的伤害和侮辱太深了。他们就这样在荒谬状态中度过了几个小时,作为对他们的安慰,士兵们留下了一部电话,可这部电话偏偏在这几个小时也不能用了。(等到电话可以使用时,寻找库捷波夫,让他来搭救他们的想法已经形成了。)
可是,当库捷波夫来到这里后,并没发现任何监禁他们的迹象。
马克舍耶夫在卫生局找到上校之后,突然从杜马派来了两辆汽车,为首的准尉带着书面命令:普列奥布拉任营所有军官必须坐这两辆车到杜马去。他们去了杜马,因为只有按这个命令办,士兵对他们的关押才能得以解除。
可他们在那里并没有受到特别的接见,议员们都忙糊涂了,主要人物没出来一个,一个次要人物对他们解释说,暗中安排这次召见是为了使他们获释,这人还问:他们为什么与士兵这样疏远?这也正是使他们难过和迷惑不解的问题:他们观点先进,总是全心全意为人民,在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还会发生这种事?他们愿意跟士兵待在一起,可是,士兵们不愿意跟他们待在一起!
库捷波夫现在完全看明白了,他被派带队到铸造厂大街是个不幸。要是他昨天带着普列奥布拉任营和帕甫洛夫营的主力,当时他就把彼得格勒这场混乱平息了,无论如何也不会毫无意义地在冬宫广场游逛三四个小时。而且干脆列着队就去把塔夫里达宫占领了。(他们还没有告诉他,他们如何往杜马打电话,声明自己支持它;后来在夜里,杜马议员希德洛夫斯基和恩格尔哈特又如何来找没有散去的军官,对普列奥布拉任营士兵表示感谢,把他们算作杜马的兵力,并命令从早上开始攻击海军部大厦。但派出侦察后,他们认为海军部大厦十分坚固。在这个令人心醉的夜晚过去后,他们一觉醒来却成了俘虏……)
可是,军官们并没有隐瞒:他们惊慌失措,迷失了方向——不敢到自己的营房去找士兵。于是,他们自愿作为俘虏留在了没上锁的俱乐部里,现在请求库捷波夫帮助他们安排好在营里的生活。如果他们现在跟士兵们生活在一起会怎样呢?那将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难堪的处境。在别的团里,昨天就有些军官被打死了。
可为了弄清情况,就得去营房。库捷波夫叫上普里克隆斯基大尉、霍洛多夫斯基大尉、斯克里皮钦大尉跟他一起去。
这三人也确实很希望他到营房去走一走,跟士兵们聊一聊,劝导他们遵守纪律履行职责。可他们自己宁愿……只不过,闹得太厉害了,才出现了这样相反的情况。
库捷波夫惊奇地看着,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为什么这些受过教育的近卫军官连到自己士兵的营房去都害怕?
他自己呢,刚刚在昨天的战斗中还是个被追捕的猎物,可穿过火线到了这边,自然地就感到是在自己团队的营房里了。环境瞬息万变,这是典型的战场形势:一会儿是他们压上来,一会儿是我们。
这么说没人跟他一起去了?那好吧,库捷波夫就自己去了。他是自愿的,没感到任何惊慌和害怕。
他来到第一个连队,迎面来了个值日官,清楚准确地做了报告,并回答了所有的问题。所有官兵都突然间听到了口令,立正站着。
在第二个连队,情形一模一样;第三个连队也是这样。总还算保持着纪律,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有几处在大声争吵着什么,但一见上校到来都住了口,并变得跟大家一样规矩了。
他只在皇家直属连发现两个士兵喝过了酒,但他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没想予以处罚。
哪儿也没人想侮辱库捷波夫。
他简直没想到,整个彼得格勒营队的状况会这么好。虽然,不用说,他也感觉到了紧张的情绪,可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不,营队还保持着这么好的状态,他应该感到惊讶。
回到俱乐部,库捷波夫对围上来的军官们谈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对他们进行了一番鼓励(斯克里皮钦那表情含糊的脸上闪过一丝绝望)。库捷波夫建议:明天早上他们应该若无其事地到营房去,午饭前尽量让他们都有事可干,增加值日兵的数量,午饭后愿意休假的则放他们到城里休息,但要遵守所有条例。
与此同时,给库捷波夫的汽车和通行证也准备好了,通行证上有国家杜马主席字体宽大的签字(发给普列奥布拉任团以备使用)。
两名对库捷波夫很了解的常备军军士同车陪他去瓦西里耶夫岛,他们再次穿过发狂的红色人群,岛上的人群则已经是野性大发了。
军士问他:“上校大人,这会怎么样呢?”
会怎样?库捷波夫自己也不知道,他搞不明白。
他只是回答说:“到时候你也要做个普列奥布拉任团的人!”
没想到他离开姐姐家还不到两昼夜,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