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一章

第二百一十一章

普罗托波波夫大清早就必须把他藏身的地方——国家监察部办公室给腾出来。看门人给他送来茶和黑面包,嘟嘟哝哝地说,但愿他别在这儿被找到。职员们聚到这里,随后他的救命恩人费奥多西耶夫本人也来了,他那张脸聪明而又显得紧张。他说城里一片混乱,说是战争吧,它又不是,什么也弄不明白,反正政权是不存在了。晚上暴乱分子冲进玛丽娅宫,肆无忌惮地进行破坏。昨天傍晚谢格洛维托夫被捕了,被关押在塔夫里达宫,一直不放出来。普罗托波波夫不知道这事吗?

我的天哪,最好还是别讲啦!一切就这么完了,连动动地方,想想怎么救自己的力气都没有。普罗托波波夫本想两腿一伸死在这里算了,可是,又传来了这么个令人吃惊的消息:他们在进行逮捕!逮捕谁呢?全社会最仇恨的两个人,就是谢格洛维托夫和他普罗托波波夫,而且现在已经抓住一个了。他们正在寻找他,无疑要找遍全城,而他现在要想出走又不得不穿过这座城市!

要是再留在这儿一昼夜,怎么也不行了吗?

天哪!和平时期的建设竟然会在这么几个小时里就崩溃了?昨天他还作为无所不能的内务大臣开始了新的一天,可今天就成了被抓的罪犯,这个罪犯瑟缩在皮大衣里,毛领掀了起来(天并不怎么冷,人们看得出他为什么掀)。

到哪儿去呢?只有一条路:到哥哥那里去,在他那里躲一躲或者再去别处。可是,哥哥住在卡拉什尼科夫滨河路,虽可以绕过市中心,却不能不穿过涅瓦大街。

而要穿过涅瓦大街,是绝对不可想象的。人们不可能认不出他!他们会在那里把他抓住,而一旦抓住他,他就很难活命!

现在他才明白,昨天他由于优柔寡断犯了个错误:昨天应该趁着天黑冲出去找哥哥。要是那样,他现在已经稳妥地藏在哥哥那里,或者跟他一起商量怎样彻底逃离这座城市了。可现在,他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孤身一人走路,这必然有遭受折磨的危险。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很紧张,每一分钟他都在等待,甚至怕有人大喊一声:“普罗托波波夫!”倒不如立刻把他抓住,这样不过像被狗咬到腰间一口。虽然他穿着暖和的皮袄,但仍不停地轻轻颤抖,还出了汗。

不管怎么样,他在意识渐渐消失的情况下,还有能力考虑:无论如何也不可穿越涅瓦大街!宁可选择远得多的莫斯科火车站,要想法找个地方,直接沿铁路线磕磕绊绊地到达亚历山德罗·涅瓦警区,那里可能有围墙,要找个角门,多加小心。那里都是普通百姓,不会认出他来,再说那里也没有革命的人群。

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和真正的恐怖,就是被发疯的人群把你抓住!

他准备专拣僻静小路走,但总免不了要穿过一些大街,这是最危险的:大街上有千百双眼睛盯着他。

首先得穿过戈罗霍夫路。他在堤岸街旁边,稍稍离开市行政长官公署一点儿找个地方穿了过去,马上就上了堤岸街。

在滨河大道的堤岸街上,他看见另一个奇怪的先生迎面走来,来人个头不高,也穿着毛皮大衣,领子竖得格外高。他斜眼瞄了一眼,认出这是工商业大臣沙霍夫斯基。

他们的目光并没有相碰,不知道对方是否认出了自己,也许早就发现他了?然而,他俩迎面走过,相互间没有留意。

唉!沙皇的大臣们在街上擦肩而过,谁也不理谁,这算什么?难道这就是革命?

可是,他没有跟国会的任何大臣交谈的愿望:这些叛徒,他连认识他们都不想。将来他要请皇上和皇后给他另找一些同事。

他突然想到:如果他当时像曾设想过的那样,接手了工商业,现在照样得藏起来!

他选了一条最不起眼的普通百姓常走的路,这条路别说是大臣,就是有身份的官员也不会去走。他打算从面粉市场旁边走过花园路,然后从阿普拉克辛市场旁边过去。不用说,他的皮袄在这里格外惹眼。

一辆可怕的装甲车从花园路上开了过去。

当你祈求上苍别让人把你认出来,你自己也尽量什么都不去看时,就好像一切事都取决于目光是否相遇。因此,普罗托波波夫很少看什么,他没有环顾四周,更没有仔细去看什么。但市场上的人们仿佛仍像往常一样搬运着东西,叫卖着,还在排队买面包。好像还有一处格外嘈杂和忙碌,也许是在把货摊拆走,把五花八门的东西搬走,同时热烈地议论着。

啊,不!普罗托波波夫未必有时间深思熟虑!他只是急于走开,使自己那软弱的身体不受伤害。街上到处都有人打枪,但不是在附近。不过普罗托波波夫甚至没有因为枪声而战栗:如果能有一颗子弹打中,那就来好了,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被抓住。眼下一切都顺利,谁也没碰上他,但希望以后也别出错。他本想往左走,但他想起来了,这是到了切尔内绍夫胡同,切尔内绍夫桥——就在自己的内务部旁边!那可就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准会被撕个粉碎!

他穿过方丹卡大街走向列什图科夫胡同,仍然顺利。谢天谢地,到现在还没碰上那些革命的强盗。可是,从对面扎戈罗德内大街那里传来了阵阵喧闹声,但他又必须经过那里!他在列什图科夫胡同放慢了脚步,在拐角前停下来,睁大眼睛仔细观看。

扎戈罗德内大街被挤得满满的。人行道上和马路上到处挤满了人,就像在看节日游行队伍。几辆敞着的卡车费力地开到市中心,每辆车上都竖着红旗,打旗的人向人群挥舞着红旗。每节车厢里都挤满了士兵和非军职人员,士兵们向人群探着身子,晃动着步枪,人群则不断地呼喊“乌拉”,不少人还摘下了帽子。

并非所有人的衣领都敞开着,双手都能摊开,可他们还是都摘下了帽子。普罗托波波夫这个竖着衣领遮着脸的先生真的可能被看见!这是个很危险的时刻。他站在胡同里,在大家背后,这一点救了他。汽车刚一过去,大街上立刻充满了节日般欢乐的群众。于是,普罗托波波夫也放下了皮袄领子,坚决地向人群走去,并尽量愉快地微笑着。

大概,这救了他:微笑(而他的微笑是充满魅力的,能博得所有人的欢心),人们看见他,也向他微笑,有人还鼓励地喊了一声什么。于是普罗托波波夫祝贺般地把手贴近帽子举起来,尽量表现出心情很好的样子,差点儿没把自己的帽子也摘下来。他心弦绷得紧紧的,自己微笑着,穿过这惊心动魄的欢乐的海洋。直到到了对面,走上了一条僻静的街道,他才感觉到自己浑身是汗,虚弱无力极了。他现在已经走入火车站站前区了,前面已经经历了许多,但剩下的事更多,说不明白还有多少危险。可是他现在浑身无力,不,他应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摆脱紧张心情,清醒一下。

好在他的头脑还算清醒,他想起来了:在附近的驿站路上住着一个裁缝,在他还是个杜马议员时,曾到这里来做过几次衣服。而且,裁缝并不知道他是令人憎恨的内务部大臣,只知道他是个认真守信的富有的主顾。

对!必须歇一歇!他不记得门牌号,但是,凭视觉能记起是哪栋楼房,哪个门洞,知道怎么往前走。当他顺着昏暗的彼得格勒式楼梯向上走时,甚至想起了裁缝的名字:伊万·费奥多罗维奇。

他拉了拉一根粗线,响起了铃声,可那头发出回声的是一个小铃铛。来开门的是伊万·费奥多罗维奇本人,他没变样:穿着家常上衣,一条皮尺搭在脖子上,耳后夹着个粉笔头,嘴唇都破了,因此,他的微笑时隐时现。

裁缝马上认出了他,并记得他的名字,甚至父称:亚历山大·德米特里耶维奇,又赶紧上前来帮他脱皮袄。裁缝以为他是来定做衣服的。普罗托波波夫闪过一个念头:要不定做件衣服?可是,他已没有精力搞这种把戏了,他几乎虚脱了。于是,他抓着裁缝的肩膀,抱着希望老老实实地说:“亲爱的伊万·费奥多罗维奇!我现在不大舒服,需要坐一会儿,休息休息,请容许我在这儿待个把钟头。”

伊万·费奥多罗维奇那张不对称的脸上有某种情绪一闪而过,但他还是很高兴地把普罗托波波夫领进屋并让他坐下。伊万猜想,他准是斥责了那些懒汉和不安定分子——这些人开枪,捣毁店铺,使他的整个生活都停止了。

客人需要回答的话,他也都一一回答了。他是个好人,没有因为造访者的到来而产生一丝畏怯,他具有老百姓的伟大胸怀,离上帝和真理比我们近得多。他的胖妻子也走上前来:喝点儿水吧?吃点儿东西吧?啊!这是无私的亲热,平民百姓的温暖。普罗托波波夫虽然今天什么也没吃,可现在还是什么也不想吃,今天所经历的一切使他没了食欲。他最希望的是什么话也不说,谁也别看到他。他双手托着脑袋,想尽可能休息休息,积蓄点儿力量。

可是,裁缝夫妇以为,应当用谈话使他忘掉忧愁,因此,他们不合时宜地一直讲些关于警察坏得不能再坏的话:好像警察有机枪,他们从房顶上射击;好像他们换上了士兵服;好像警察被围困在“阿斯托里亚”旅馆……他们没想出应该怎样对他说是对的:要知道,所有受过教育的人都反对警察。再说他听得也不连贯,这些无稽之谈使他感到烦恼,但他没有动弹,也没去反驳。

他不能说:“你们别跟我说话啦”,可看得出他气色不好。裁缝的妻子也看出来了,说:“要不要到卧室里去躺一会儿?用不用叫医生?”他摆手不让他们去找医生,可要是允许,那就躺一会儿。但如果……

他决定对他们实话实说。这不,他把哥哥的地址也给了他们,问他们能不能派个人去打听一下,他想知道哥哥那里情况怎样,是否安全。

他们把他领进卧室。卧室里两张镀镍的床上罩着床单,整个窗子都长满了花,两尊圣像摆在屋角里,还有一幅森林图画。一只灰色的大公猫睡在这儿,被他们惊动了。困倦得难以忍受的普罗托波波夫刚一脱下皮鞋,就躺到了床单上面,把头枕在摞到一起的几个蓬松的枕头上。

他心里火烧火燎的,这一切使他什么也听不清,好像隐约有枪声传来,还有主人夫妇交谈的声音。可是,普罗托波波夫什么也听不进去,仿佛这一切并不存在。不仅耳朵不好使,他的双手和双腿也像是被截掉了。他不是在休息,即使昨天晚上摆脱危险也没使他欢乐,他快要死了。

开始的时候他睡着了,像个被麻醉的人,睡得很沉。后来也昏沉沉地醒不过来。可是,他突然像被扔到外面去了,一下子清醒过来——感觉毫无希望。他的脑海中接连浮现出大臣们的倒台、谢格洛维托夫的被捕、暴动了的彼得格勒、士兵、装甲车以及其他的一切。当然,从前线调来的强大部队是可以摆平这些的,可是,等到那时还得多久呢?他能否坚持到呢?难道他应该马上起身就走,而不是留在裁缝这里过夜,坚持到总的营救?最好是彻底逃出彼得格勒,那样才能得救。可是,他能在哪个车站露面呢?大概,那些地方正在制造革命的地狱。

裁缝沙沙地拖着脚步,把自己的侄子领进来。侄子到普罗托波波夫的哥哥那里去了一趟,他哥哥回信说:不能去他那里,他们自己也在等着被搜查。

普罗托波波夫精疲力竭地向后一仰,躺回到枕头上去。

的确,他现在完全被掌握在他人——杜马的首脑们、自己过去的朋友们手中了。可是,他本人就不是杜马的首脑吗?他这是在干吗,为什么离开了他们?大臣职位那有名无实的浮华,一阵风就吹走了,只一昼夜工夫就不存在了。可是,杜马还在,它是胜利者!

那么,他是从哪里来的呢?他有十年时间曾是那个组织的成员。他在那里十年,在这里总共才五个月,难道这就压过那十年了?他曾是受尊敬的杰出的杜马议员,公众舆论注意的人物,所以让他到阿普捷卡尔岛上去参加克里沃舍因小组的秘密会议。他知道所有的阴谋!在进步联盟里,他不是个领袖人物吗?曾几何时,他不也是解放运动的参加者吗?他干吗轻视光荣的过去,又是为了多么毫无价值的空想?!他现在本该是塔夫里达宫里这样的人物:被捕的人应该送交给他!唉,多么严酷而又无法纠正的错误啊!可现在,他竟落到了他们手里,他们又这样毫不怜悯地对待他,比对任何人都会更残酷!

他忽冷忽热,为了暖和点儿,他把床单往自己身上拽,把一个枕头靠到两肩之间取暖,啊,现在应该把皮袄拿来嘛!可是皮袄挂在过道里不便去取。他从心里往外冒寒气,恨不能有十件皮袄压到身上。唉,他算是落难了!还有比这更残酷、更过分的报复吗?如果他一生都在政府的圈子里,那还另当别论,那就一点儿也不委屈,可就这样一脚踩空了!

是什么使他这样做?何必这样大胆而且故意去惹杜马?为了把他们激怒,他自己散布谣言,说他要抛开杜马单独去做这一切:他要不经过杜马分给农民土地,不经过杜马给犹太人平等,还自我吹嘘说,正是他逮捕了那伙工人,说他将毫不怜悯地镇压任何革命。可他干吗要吹牛?这是因为他自己也被激怒了,是他们使他走上极端,他们干吗要这样伤害他?难道当时不能给他一个更好的任命?一开始他们不是还祝贺他吗?

他在反思:是的,我吹牛了,但我从来没有对你们进行决定性的打击,这你们该承认吧。

是啊,我犯了一个又一个错误!可你们,我的同志们,你们这样对待我是错的!不该一下子把我这颗善良的心摧毁,这令我心中不快!在逮捕那伙工人时,我保护了古奇科夫,没让人逮捕他,你们不认为这是我的功劳吗?而古奇科夫那带有他感人题词的肖像,在我的办公室里,一直到我被任命为内务大臣,这些你们都不算作我的功劳了?

当然啦,关于这些谁都记不起来了。不用说,现在大家都是对的,只有我一个人比谁都错。这我从第一天起就感觉到了!可是,先生们!朋友们!同志们!我只不过是在这个迷宫里迷了路!当然,我没有实行应当实行的政策!我造成了巨大的失误,请相信,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米柳科夫),请相信,这使我感到很痛苦!我采取的方针不适合国情,哦,但愿你知道,我现在对此很后悔!是的,我的行为特别不好,我总是不能朝需要的方向发展,可是,作为您本人,总的来说,不会把我看作杜马的敌人吧?因为我是你们的人啊!与你们血肉相连!记得吧,罗江科新年时当众不跟我握手,可我是怎么回答他的?我是用玩笑和不在意来回应他的!啊,不,我发现,您完全不相信我,这使我十分伤心!是呀,是呀,您看得很准:我不是想逃避吗?我自己也察觉出了这一点,可您每次都不让我逃避。

至于我到部里去,这就更是个错误,是个不幸了!是我一生的不幸,现在我看出来了!可那时候我的虚荣心在作祟,它极其活跃,以致我总是不假思索,不自觉地行动!

而我的致命错误就是:相信应该把那个制度保持到战争结束。您知道因为我性格不坚定,太爱屈从于形势。我落到这样的环境里,这是我的不幸。我被一些思想不健康的人围绕着。不谨慎,这是我的突出特点,我以为,我可以到那里去,不会染上脏东西。

我落到巴德马耶夫那里是由于我的疾病。那里就有这个小团体。我跟这些人经常见面,而且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原有的担心一点一点地减弱了,道德洁癖衰退了。起初我不喜欢拉斯普京,后来习惯了。和他见过十五六次吧,可我没有跟他交朋友。但是,不可否认,我在部里时支持右派。不过请相信,我不是心甘情愿地支持他们,这对我来说是违背良心的事。做极右派违反我的本性。我在自己的心中永远是个激进分子,难道您真的没感觉到这一点?是的,我奉承过马尔科夫二世[1],哦,这多卑贱啊!一想起这些我就很恶心!我也巴结过安德罗尼科夫公爵,可我那时得消除一切有害的影响。

解散杜马?我不想隐瞒,心中曾犹豫过,可从来没有下定决心。说起来,我的过错在于没有表态反对让杜马暂停工作。但我从不认为管理国家可以没有杜马!奸细行为?我起誓,任何时候无论如何不能干这事!只不过从我当上内务大臣那一刻起,就一切都变了:人们开始诅咒我,恨不能把我消灭,可我是个人啊!对我的这种盲目的仇恨,到处都是,特别由于有报纸,谣言、诽谤,口头的和书面的,众口交诛或者单个地……把我彻底压倒了!难道我这一生除了坏事,什么都没做过吗?

罗江科的过错也不小,他为什么要欺负我,把我踹开,把我从十月党团、从自己人那里撵走?大概人们已经告诉了您,说我在各种场合保证要拯救东正教的俄罗斯,要对付革命吧?如果需要,我甚至会挑起革命行动。可我这只不过是为了说说漂亮话。请相信我!这不就是吹牛吗?嗯,要是您愿意这么看,那就算我吹牛。可这应当不予理睬。唉,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您总是把我赶到角落里,而我何时曾针对您去辩论了呢?您知道,我没能力进行有条有理的叙述,我陷入了推测之中,这些推测改变着所发生的全部事情的意义。我不知道自己的推测是否正确,但我想自己无权对您隐瞒。

我认为施蒂默尔、赫沃斯托夫、别列茨基可能是德国间谍。那时我还没明白这点,可现在我开始这么认为了。别列茨基吗?是的,我拜访过他,啊,这你们知道了。他离职后,我可怜他。是的,是这样,我是想,他很可能会再次高升……先生们,我诚恳地请求你们指出,我该说些什么,我担心由于延误时间引起你们的不满……是的,我感到了自己从事的职业可怕的沉重。可是,对我所为之服务的那个制度,我什么坏事也没做过。金钱的引诱吗?一点儿没有。

我真的比所有人都有罪?我的罪过在哪里?对于法律来说我没罪,可是,对自己整个一生我有罪。因为自己不了解自己,而人们也不了解我。我的救星在杜马里!但愿能为祖国保留下我这个工作者和幸运的人。可现在我有病,极其痛苦。我成了恶魔。可是请相信,我不具备凶恶的意志,我可以发誓……我不明白我们之间这种可怕的气氛是怎么产生的……

因为我穿着宪兵服到预算委员会去了?可是先生们,我是从那儿直接到皇村去报到的,只因为没有时间换衣服。啊,要不当时和您在罗江科家见面时……哦,您老是,老是记恨我……帕维尔·尼古拉耶维奇,您可真不够好,安娜·谢尔盖耶夫娜比您善良,她就不会……真后悔呀,真后悔,开始那些天我还觉得挺光荣呢,穿宪兵制服……说我拿自己和斯托雷平相比了?那又有什么?我不记得了,但我认为完全可能。啊,我的朋友们,我也替自己担心,可我时而有这种情况,有时失去理智,说一些莫名其妙的空话,这点您在咱俩那次议院旅行时就发现了……可那时您对我挺友好。

请您相信,我是忠实于咱们原先的共同理想的!是的,杜马的真正任务,是从君主政体那里把权力夺过来,可我不敢枉自进行这样的广义解释。在这方面,我有过错,有过错。但请相信,我的意图是:战争结束时争取有个责任内阁……我幻想政府能得到信任,可我一个人在政府里又能做什么呢?……在你们看来我什么都不明白,对什么都感到惊奇。在所有的大臣中我是那么没有远见……啊,我整个心灵都可以感觉您对我的好意……请让我去做战壕中的普通兵吧!派我到传染病流行的营棚去当个看护兵吧!如果我幸免于难,那就战后再审判我!

等待我的是什么?难道是终身监禁吗?

万能的上帝啊,救救我吧!

文件吗?所有的文件我都给了宪兵帕维尔·萨韦利耶夫,您不用费什么劲儿就能找到他……因为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保险柜的钥匙吗?它们在桌子里,这不,这是桌子的钥匙……是的,我所说的一切都可以签字。如果您想这样,我愿意……可为什么是十三号?今天难道是十三号?今天是二十几号了?啊,是按新历吧?……

他仿佛被刺了一下,一个激灵坐起来,随后就坐在床上发呆。按照新历!他怎么就没想到?当然,星相家说的是新历。而他的最危险的日子是十四号、十五号和十六号,就是从明天开始!……

看起来,斗争是无益的,出路也没有。只能听凭他们处理以求宽恕了。交出肉体,但能减轻极度疲惫的心灵的痛苦。

谢格洛维托夫被捕了,现在他也要去了。自己去……

但要请求裁缝和他的妻子、侄子陪着,以免在路上被撕碎了。

[1]即尼古拉·叶甫盖尼·马尔科夫,生于一八六六年。“俄国各民族联盟”领袖之一,第三、四届杜马中的极右派,大地主,逃亡国外的反动分子。——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