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这么说,我们的自由到这儿就完结了?它就这么完了?把枪架起来,不许再去动它们,重新回到对军官的完全依从地位了?三天前和今天,当官的仿佛从营房里,从大街上被大风吹走了,哪儿都见不到他们。可你瞧,他们又返回来了。来的时候一面胆战心惊地左顾右盼,一面又拿出当官的语调对待我们的弟兄。现在会出现什么情况呢?脚上绊一下,脑袋付代价。一种情况是,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不愿意把它交出去;另一种情况就是,该受惩罚吧?不,这我们可不同意!弟兄们,我们应当肩并肩地顶住!这不,听说罗江科主席有道命令:要把士兵的枪全部收回,好让我们服从军官。不——不,弟兄们,应当寻求庇护,可我们的庇护所在哪儿呢?不过这样一个庇护所还是有的,有人已经到过那里,亲眼见到了,那就是苏维埃!那里也不是咱们的弟兄,也都是些老爷。不过是另一些老爷,他们反对一切。我们在暴动中陷得很深,他们陷得更深,如果说我们陷到膝盖,那他们就是陷到腰部。因此,如果说有谁能给咱们出主意,那就只有他们。走,伙伴们,找他们去!
于是,人们从各个营房向苏维埃拥去,既不知道那座宫殿的名称,也不知道那个房间在哪儿,只是凭着对街道的记忆和耳闻寻找着。
人们找到了,就径直冲进去。至于那里预定在12号房间召开工人代表苏维埃会议,则少有人知道。有人在门口堵着,向他们要当选证。“可是,你不也跟我一样吗!走开,别挡道!”士兵中有人说:“我来自某某连队,我是被选上的!”
楼里面,只有工人穿着带斑点的黑衣服,此外,全都是军大衣,而且都是灰色的。人们都往那个房间挤去,可那里只有靠墙的座位,是些简易板凳,也就是木板架,要不就都得站着。后来,坐着的人被站着的人挡得什么都看不见,也坐不住了,就爬到凳子上。前面有一张桌子,被踩得脏兮兮的。几个人同时爬到桌子上去,喊上一通,还挥动着拳头。有一个来自芬兰车站,也是自己挤进来的人喊道:“同志们!我们在这里信任地交谈时,反革命却没有打盹儿,而且在聚集可怕的兵力!资产阶级的要人罗江科则发出命令:所有的士兵都要回营去并听从军官!”
于是,人们接着他的话头,从四面八方喊道:
“把这个命令烧掉!”
“把罗江科抓起来!”
“老爷们被稍稍抖搂一下,他们这是又回来了?是不是他们的骨头没被折断啊?”
“他们被揍得、被刺刀捅得还轻,还得揍!”
“据说,现在不行。那些可怕的力量正在包围上来。”
“这是谁说的?还不是他们那伙人说的。你可别听他们的。”
那个来自芬兰车站的人接着说:“同志们,不要相信军官们假装出来的微笑!他们过去是刽子手和训人的,现在仍然是。”
人越来越多,挤得连门都无法关上,门口也挤满了人,紧得连吐口唾沫的地方都没有。这种病态的狂热使人双手颤抖,连纸烟都卷不上:“你瞧他们想得多狠,想按住我们的脖子,把我们压迫得比以前更苦。”
谈话令人心里发颤。嗡嗡的说话声来自各个角落,人们的头一会儿转向这边,一会儿转向那边。这时,从隔壁房间出来一个领头的,爬到桌子上。这人走路摇摇摆摆的,很好动,秃顶。他大声宣布:“工人代表苏维埃会议现在开始。”
一些人对他喊道:“那么士兵的苏维埃呢?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人更多。”
工人们则对他们喊:“因为你们不是选出来的嘛。”
“有选出来的呀,从连里选的!”
可门外也响起喊声,且充满了怒气:“你们没听到罗江科的命令吗?要把我们关在营房里。”
关在营房里?人们十分吃惊,瞪圆了眼睛。
“怎么?关在哪儿?”
“说不定我们的营房早就被封锁了,可我们还在这儿扯着嗓门喊。那里可是有厨房啊,营房所属的厨房!”
这个长着小黑胡子的光头站在桌子上,穿着敞开的马甲,由于成功地挑起了士兵的愤怒而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大声喊道:“同志们,工人和士兵代表苏维埃现在开会。我们应当紧急讨论那些最重大的问题。首先,该如何对待那些没跟我们一起参加起义,现在又回到部队的军官?不是我们该向这些军官交还武器,而是该不该让他们接触武器。”
“嗯,是啊!”拥挤的士兵群发出一阵嗡嗡声。
“士兵现在该服从谁呢?很清楚,不该服从军官。很清楚,该服从工兵代表苏维埃。那么,我们该怎样对待军事委员会呢?在需要负责的时候,我们没见到那里有军官和资产阶级的代表,可现在那里倒聚集了几个上校,却没有士兵。可没有士兵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解——散——它!”士兵们对他喊道。人们目前没法从这人群聚集的地方挤出去,不然,现在就去把他们的老窝给捣毁了。
于是,这个秃头的索科洛夫同志,又拉紧了另一条缰绳:“但是,军委会的领导者是恩格尔哈特上校,他是日俄战争的参加者,是最大的军事行家。”
“好吧,那就让他当着吧。”士兵们马上就让步了。
“这一切只有我们的会议通过权威的表决才能决定。如果发生冲突,就得声明:军事委员会转归苏维埃掌管。请同意增强民主力量的威信。但当敌人没有彻底粉碎时,必须尽量减少与资产阶级的冲突。现在,由马克西姆同志讲话。”
马克西姆早就等在一旁了,也是一副挺有学识的、好动的样子:“鉴于国家杜马委员会在对待革命军队上的表现令人感到危险,我建议:士兵同志们不要把武器交给任何一个军官!军官只有在前线才能派上用场。让他们去指挥自己的队伍好了。一旦队伍完了,军官就跟所有人一样,是个同等的公民。而武器嘛,不能发给他们。”
那些嗓门够大、个头够高的人,在原地扯着嗓门喊:“是这样,队伍没有他们就不能看齐,不能向左右转,这也就不成其为队伍,但是离开队伍,一切都是平等的。”
可有些人则对此存有疑虑,他们说:“完全没有军官也不行,弟兄们,那样我们会完蛋的。”“再说,没有武器也就不成其为军官了,而我们,也就成了乌合之众。”
“那么还敬礼不敬礼呢?”
“不——不!”有一个人扯着嗓门喊道,“如今要让他们先给我们敬礼!”
站在桌上的那个人教训地说:“应当成立连队士兵委员会,将所有的武器都置于它的监督之下,人人都想发表自己的意见。”
“同志们……”
如今,结果成了这样:所有人都是“同志”。
又是那个来自芬兰车站的人,他叫林佳,此刻他发疯似的挥动着双手,声嘶力竭地喊道:“商人库奇科夫号召士兵‘忘掉旧账’,可是,谁忘了旧账,谁就是蠢驴!”
“说——得——对!”
“那些没有参加革命的军官,一概不能让他们进军营!要另选别人代替他们!至于军官们以前的权力,那就更谈不上了!”
又是大家一致鼓掌。这时,谢苗诺夫团的一个人爬到桌子上说:“同志们!我们这会儿正在互相攻击,可离这儿不远,那个军事委员会却正在另一个房间里开会,在进行反对我们的密谋,想要在这里把我们抓住并让我们缴械。”
人群中有些人跳了起来:“说的不错,应当挤出去,到那边去。”
可是,索科洛夫很随意地摆摆手,说用不着:“同志们,我们已经做出决定:如果军事委员会的命令与工人代表苏维埃的决定不一致,任何部队都不会服从它。我们还要让士兵加入军事委员会。”
可有个老乡站在窗台上说:“不,不!现在只让连队委派来的人当军官。至于没选上的人嘛,就让他入左边的队列去当兵好了。”
“对呀!”众人齐声对他喊。
“那肩章怎么办?”
自由泛滥无边了,没法制止了,人们喊道:“把肩章也变成一样的!”
“那样就不用尊称了!”
“为啥他们有私人住宅?这算什么平等?这样我们什么平等也没得到。干脆让他们跟我们在营房里一起住!”
“可上哪儿去找那样的床铺?”
“那就睡板床!”
“不行,弟兄们!军官嘛,总还得宽容点儿。他们娇生惯养,全身都娇贵。”
“可我们不要军官怎么行,又是在战时?”
“可干吗要打仗?把我们赶到阵地上去,是为了让德国削弱我们的力量。”
“不,上前线我还不能拒绝。”
“到那时战火也该熄灭了。”
“谁会去熄灭呢……”
这么多人各想各的,一些人喊东,另一些人偏喊西,这样能统一观点吗?
只有站在桌子上的索科洛夫既没哑嗓子,也没泄气:“同志们!让我们委托执行委员会,把你们这些关于军官的建议都记下来,整理好。”
“可执委会里也没有我们的士兵!”
“弟兄们,那就把我们的士兵也塞到那里去!”
站在桌上的那个人不同意:“不,同志们,这不妥当。因为来自连队的士兵代表还没被授权,而且这里的人也不都是受委派来的……”
“受——委——派的!”
他频频转头,向自己身后的屋门看,瞅来瞅去,却没人帮腔:“那好吧,同志们,那我们就选吧,选三个人,临时干三天的。”
人们又喊道:“选五个。”
“选十个。”
于是,手马上举了起来。可是,选谁呢?这又不是自己的连队,相互间并不认识。人们看到谁,听到谁的声音,谁的喊声大,就选谁。比如说这个林佳吧。此外又选了个水兵。让马克西姆也到那里去吗?可他不是我们的人,不是士兵。
而且选举也只是凭喊声,不靠举手,举起的手臂多得像林中的枝条,数不胜数。
选了好长时间。这时,马克西姆同志拿着一份准备好的文件说:“同志们,这里有一份致卫戍部队的呼吁书草稿……不得把武器交给军官,而要由营士兵委员会管理。要指派士兵代表参加军事委员会……根据上述意见,执行委员会将分发告卫戍部队书……”
索科洛夫带上十名代表向后面的房间走去。
但这里并未见宽敞,还像原来一样挤得满满的。然而,还不到解散的时候,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发表了意见,也不是每个人都说完了。这样的谈话对他们来说,比吃饭更能让人解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