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论
三代取士于学校,为致治之术。后世养士于学校,为饰治之文。治道所以不同者,在于学校废兴而已。
昔者圣人有高世之虑,绝人之智,举天下而经纶之,以谓非人材不足以为治,而众人者,非教诲鼓舞之,不足以成其才,此学校所由兴也。自闾里之塾,至于党庠、术序、国学,教以三物,造以四术,尚贤以崇德,简不肖以绌恶,其教之也详,而取之也严,是故天下无不学之人,而用者无不材之士。以天下之大,付于人理之,而求皆备于学,故学校者,为治之原也,圣人百世之师。事不师古,而徒曰我善为治,而不本于学校,不法于三代,吾未见其可也。
嬴政破灭吾道,非毁圣贤,销简编而尚锋镝,左仁义而右谋诈,遂使百世不复见三代之善治者,秦之罪也。秦不足道也。继秦之后,足以有为之时屡矣,将大有为之君,时出而习闻其说,乐为其所为,设科择人,而不取于学校,其流至于以文辞、翰墨计天下之士,亦陋矣。然则使百世无善治者,非独一秦也。魏晋以变诈、攘夺得天下,乌足以知此?陵夷至于隋,俗益薄而伪益滋,道日丧而文日胜,虽或开学校,聚生徒,养之不能用,教之不法古。唐宋立学遍郡县,得其名未见其实,大抵失于养士以饰治尔。夫天下之人,皆习今而厌古,以耳目之所迨者为常,一旦舍其旧而新是图,则将惊骇眩瞀而不知所止。事之既失不远,而复可也。
隳三代之法者,固秦之罪。复三代之古以救秦之毙者,实汉之责。东都光武起自诸生,故功成而兴学。明帝尊敬师傅,临雍拜老,开学馆,招经生,近古为盛,亦不过举祖宗之旧法,未能复乎古也,其责岂不在西汉乎?高祖马上得天下,间关百战之余,继以乱臣叛将承踵接武,弓不及韔,胄不及免,已入于长陵之土矣,况以溺冠嫚骂之资,辅以叔孙通绵蕝卤莽之学,责人不可求备也。文帝时,天下衣食足,可以施仁义,而谦让未遑,惜哉!然则使百世无善治者,汉文之过也。武帝举遗兴礼,置博士弟子,倡为章句训诂之学,岂经济之道哉?圣人之教于此尽矣。
呜呼!或者以为汤举伊尹于野,高宗举傅说于徒,文王举太公于钓,岂必皆学校乎?人生自八岁皆入小学,及十有五年,选其俊秀者入大学以养成之。学校之外,岂有遗材乎?如伊傅太公之伦,学成而隐者也。尧之举舜也,何如?曰:陶唐之学,其详良不可得闻,而尧、舜,性者也,亘古一尧舜耳。当此之时,此屋可封,则其教化亦可知矣。礼乐至周而大备,非圣人之自私也,理也,势也。吾故曰:为治者不本于学校,不法于三代,未见其可也。
同前书,卷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