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说
人皆可以为大也,惟其忽之而自暴,委之而自弃,狭之而自小也。是以固滞戕贼,窘束流溺。卒不能以之大。
夫人之性,天之理也。其气则一元之气也。其形则五行二气萃其精而结之者也。其心则官天地,府万物,一智周知,泛应无量,如是之大也。有其大,必养之以充其大。不能养之,何以充之?故古之大圣大贤,莫不有以养之者。“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此武王之所以养其武也。“公孙硕肤,赤舄几几”,此周公之所以养其圣也。三省其身,犯而不校,此颜曾之所以养其贤也。至大至刚,养而无害,浩然塞于天地间,此孟子之所以养其气也。由此观之,圣之所以为圣,贤之所以为贤,大之所以为大,皆养之使然也。嗟夫!吾众人者,去古之大圣大贤也远矣!古之大圣大贤,皆知所以养之者。吾众人者,乃不知所以养之,卒为小人而不能大也,卒为下愚而不能圣贤也昭昭矣。
尝观夫蹄涔之水至小也,有鱼焉而至微也,知所以养之,潜溺沉滞,会雨集而达于沟洫;循就因仍,自沟洫而达于川泽;圉圉拘拘,自川泽而达于江河;轩昂踊跃,白江河而达于海。由寸而尺,由尺而丈,以至于为鲸为鲲,拉扶桑,翳旸谷,激水三千里,其大不知其几千里。至于为神鳌,负九地而横骛,冠三山而却走。如是之大也,何者?养之使然也。苟不知其所以养,倔强于蹄涔,跳踉于泥沙,忘其河海渊薮之大,使薪翁笱妇动其食指而堕其构。虽遇子产之爱,宁免烹乎!岂惟鱼哉?凡物皆然。故孟子曰:“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物之至微而残者,犹必得其养而后人也。矧人之至贵至灵乎,而可无养也?
故必明义理以养其性,寡嗜欲以养其心,御奔荡以养其情,致中和以养其气,节饮食以养其体,尽孝友以养其本,执坚刚以养其节,扩正大以养其度,撤壅蔽以养其智,别邪正以养其习,慎细微以养其行。欲其养也,必先有容也。欲其容也。必先有勇也。欲其有勇也,必先有敬也。盖敬则心不散,而齐庄中正足以有执,则勇可致也。勇则私不犯,而发强刚毅足以有为,则容可能也。容则物无不受,而宽裕温柔足以有养矣。如是,则虽小而可以大,虽愚而可以智,虽凡夫而可以至于圣。而昧者不知也,乃轻佻以侮之,不忍以倾之,忿激以掷之,撑裂分披以坏之,淫逸以沈之。天地付吾者大,而吾自小,可乎哉?呜呼!是特不养,自小之而已矣。犹无足深憾也。如蔽匿以养其奸,文饰以养其过,岩深以养其恶,掩覆以养其机,朴野以养其诈,高抗以养其傲,缔抅以养其党,纵肆以养其淫,执锢以养其偏,绞切以养其毒。以是而养之,小而丧身,大而败国,又大而乱天下,不若不养之为愈也。故养,一也。有可者,有不可者。可者养之,不可者去之。不可不慎也。
同前书,卷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