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政治的稳定
自隐公以来,鲁国祸乱相仍,直到公元前660年,僖公在季友的辅助下,终于平息内乱,稳固了统治。他即位以后,在外交上一度与齐国结盟,政治、军事力量有所恢复,出现了鲁国历史上的小康时期。《诗·鲁颂》中的篇章就都是专门为颂美僖公而作。所以,后人有的认为,僖公“不惟为鲁十二公之首,即求之春秋列国,如公之以德致颂者,亦绝无而仅有”,“若僖公者,洵无愧鲁之中兴之主矣。”[1]
僖公名申,为庄公之少子,闵公之庶兄。[2]在位33年。在他死后不久,鲁国“大事于太庙”时,当时为宗伯的夏父弗忌便力尊僖公,将享祀之位升僖公于闵公之上。尽管当时如宗有司等人认为不符合“以次世之长幼,而等胄之亲疏”[3]的昭穆制度,而持坚决的反对态度,但他仍坚持那样做,他认为应以先大后小为“顺”,更重要者,是他认为僖公有明德,为“圣贤”。当时,鲁大夫臧文仲为执政,是夏父弗忌的支持者。同时,僖公时文仲亦是执政之卿,他亲历僖公之世始终,僖公之功德为其亲见。后人也说:“鲁人甚重僖公,《鲁颂》之文铺张扬厉,赞不容口,宜乎夏父弗忌之以为圣贤也。”[4]《鲁颂·泮水》篇有不少颂美僖公的话,如“穆穆鲁侯,敬明其德,敬慎威仪,维民之则”,等等。
僖公时期政成民和,僖公也受到人们的颂扬,是与他庸勋亲贤分不开的。因为他注意“宜大夫庶士”[5],故国中多贤臣硕士。季友在平息庆父之乱以及辅助僖公即位时有功,便赐季友汶阳之田及费。据《史记·鲁周公世家》说:“季友之将生也,父鲁桓公使人卜之,曰:‘男也,其名曰友,间于两社,为公室辅。季友亡,则鲁不昌。’”在庄、僖之际,同“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恰成反照的是“季友不入,鲁国不定”[6],所以《鲁周公世家》中所谓占卜的话,实际是对季友为相于僖公时辅助之功的追述。
臧文仲是鲁僖公时的另一位执政之卿,他在僖公时期,尤其是僖公后期,成了鲁国政权中的重要的决策人物,对僖公时期的政治起了极好的作用。僖公前期,齐国桓公霸业正盛,后期又有晋文公称雄,为了保持鲁国的稳定和发展,鲁国君臣不得不考虑采取灵活的外交策略,在各强国之间周旋。臧文仲便担当了外交家的角色。他十分注意结交邻国,曾说:“夫为四邻之援,结诸侯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固国之艰急是为。”[7]鲁国周环齐、莒、宋、卫等国,臧文仲所要结的邻国之援,首先应是强齐之援,因为这样才能更好地应付“国之艰急”。所以,鲁庄公二十八年鲁国大饥时,臧文仲主动请求“如齐告籴”。僖公三十三年(前627年),即晋文公死后的第二年,晋霸主地位动摇。而此时的齐国虽已失去了桓公称霸时的威风,但仍是当时诸侯中的强者。臧文仲早在庄公时已仕于鲁,此时他已是立于朝廷40多年的老臣,从鲁国的安全着想,他劝僖公朝齐。当年十月,鲁僖公朝齐,以结友好。
臧文仲能言善辩,有一定的外交才能。早在鲁庄公二十八年告籴于齐时,他就首先用“为四邻之援”和“铸名器,藏室财”的用途等道理说服庄公,从而“以鬯圭与玉磬如齐告籴”,然后又对齐人说明,这不仅是“寡君与二三臣实受君赐”,而且“周公、太公及百辟神祇实永享而赖之。”结果,“齐人归其玉而予之籴”。[8]僖公二十六年(前634),齐国伐鲁,鲁派东门襄仲与臧文仲“如楚乞师”。臧文仲见楚令尹成得臣,并说服了他,同年冬天,楚、鲁连兵伐齐,取齐谷地。显然,这个胜利的取得是与臧文仲雄辩的口才分不开的。以至于到了160多年以后晋侯将伐齐而乞师于鲁时,还提到“臧文仲以楚师伐齐”[9]之事。
臧文仲颇具政治谋略。他头脑冷静,清楚鲁国的国力和鲁国在诸侯争霸中所处的位置,明白鲁国在对诸侯国的交往中应该采取怎样的态度。比较典型的事例有以下三则:
其一,鲁僖公二十二年(前638),鲁国伐邾,取须句,邾人因此出师攻击鲁国。鲁僖公看不起邾国,不设防备而进行抵御。臧文仲则加以劝告,认为:
国虽小,不可易也。无备,虽众,不可恃也。……先王之明德,犹无不难也。无不惧也,况我小国乎!君其无谓邾小,蜂虿有毒,而况国乎。[10]
当时,不少鲁人尚以己之强,奄然坐大,鲁僖公就是如此。而臧文仲的话无疑是正确的,可惜的是,他的话僖公没听进去,以至于鲁军大败于升陘,连僖公的头盔也被邾军缴获。
其二,鲁僖公二十八年(前632),卫恃楚而不事晋,晋于温之会时“执卫成公”,晋君暗中使人鸩杀卫成公,但未得成,晋君处于骑虎难下的窘境。臧文仲看到这一点,劝鲁公趁机为卫成公求情,送玉二十瑴予晋人,晋侯乘势释卫公。这样,鲁国一举两得,既讨晋人欢心,又释卫公之难。当时,晋文公霸业始炽,结好晋国,对鲁国十分有利。“自是,晋聘于鲁,加于诸侯一等,爵同,厚其好货”。同时,鲁也结好了卫国,“卫侯闻其臧文仲之为也,使纳币焉”[11]。
其三,鲁僖公三十一年(前629),“晋文公解曹地以分诸侯”,僖公派臧文仲前往受地。他“宿于重馆”时,重馆人对他说:
晋始伯而欲固诸侯,故解有罪之地以分诸侯。诸侯莫不望分而欲亲晋,皆将争先;晋不以固班,亦必亲先者,吾子不可以不速行。鲁之班长而又先,诸侯其谁望之?若少安,恐无及也![12]
重馆人的分析是有道理的,鲁为周公之后,在诸侯中位次居长,鲁人也徒以周礼所在,号称望国,开始,“其声名文物所留余”,便足以“系小国之心,动远人之慕”。[13]但这时情况已大不相同,不仅鲁国本身已有积弱之势,而且诸侯争霸,以国力相尚,鲁国的所谓“班长”、“宗邦”、“望国”地位已不足以使其立于不败之地。鲁国要更好地生存下去,还不能不放下包袱,依靠霸强。臧文仲头脑还算清醒,他听取了重馆人的劝告,兼程前往,首先到达,取得了晋人的欢心,从而分得了济水以西洮地以南的大片土地,“获地于诸侯为多”[14]。
在这件事上,重馆人的劝告起了很大的作用。臧文仲就说:“地之多也,重馆人之力也。”所以,他在僖公面前为重馆人请赏,说:“臣闻之曰:善有章,虽贱,赏也;恶有衅,虽贵,罚也。今一言而辟境,其章大也,请赏之。”僖公听从了臧文仲的话,“乃出而爵之”,[15]韦昭注曰:“出,出之于隶也;爵,爵为大夫也。”重馆人“一言辟境”,便由贱隶而为大夫,地位发生了根本变化。这不仅说明臧文仲崇尚贤能,也说明鲁僖公爱才惜才。
实行德政也是僖公时期鲁国政治稳定的重要因素。
当时,崇德是社会上人们的共识,一般人要名留青史,“大上有立德”。[16]而统治者为政以德更为重要,“大上以德抚民,其次亲亲,以相及也。”[17]臧文仲曾对僖公说:“臣闻之:班相恤也,故能有亲。夫诸侯之患,诸侯恤之,所以训民。”[18]班次相同的诸侯互相救恤忧患,就能做到亲近诸侯,同时也能为民作出表率,这既是另一种形式上的“以德抚民”,同时对外交的成功也起着重要作用。僖公二十年(前640),宋襄公欲合诸侯,臧文仲就评论说:“以欲从人,则可;以人从欲,鲜济。”[19]就是说推己之所欲以从人,使人同得而欲是可以的,但强迫他人以逞一己之欲是很难成功的。所以,推己及人,以德为标准支配自己的政治行为十分重要。
一国之君以德待民,建立德行,而为人臣者则应事君以忠,这也是礼的要求。臧文仲曾教季孙行父“事君之礼”说:“见有礼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20]此可谓典型的尊君之论。他还说:“贤者急病而让夷,居官者当事不避难,在位者恤民之患,是以国家无违。……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非事君也。”[21]在这里,他把勤于职守,尽责尽力与忠于国君联系起来。在宗法制度下,国君是国家的象征,国家的稳定,需要贤者急国家之所急,需要居官在位者以身赴国难。否则,“在上不恤下,居官而惰”,就会使得国将不国,君亦不君。
臧文仲这样一位执政之卿辅助僖公,很容易在统治者中形成一种良好的政治气候,君主有德,臣子敬上,勤于职守,急国之病,就容易使得国泰民安。春秋之时,统治者鉴于“国人”地位的提高,其中的开明分子多有大倡“重民”之论者,臧文仲就是如此,除主张以刑“威民”[22]外,他更看重以德“训民”和在位“恤民”。鲁僖公二十一年(前639年)夏天,鲁国大旱,鲁公要烧死巫人和尫者。因为时人有的认为巫人可以祈雨,天旱或是他们失职。而尫者乃“瘠病之人,其面向上,俗谓天哀其雨,恐雨入其鼻,故为之旱”[23]。臧文仲则认为烧死他们并不是防备旱灾的办法,应该在民艰于食的情况下修理城郭,稍给民食,这才不失为救荒之策。同时,贬损饮食,节省开支,劝人施舍,并致力农事,使旱不舍民,以补救灾荒。而巫人、尫者能做什么呢?“天欲杀之,则如勿生;若能为旱,焚之滋甚。”[24]在当时情况下,这也不失为“重民轻天”的高论。僖公听从了臧文仲的话,这一年虽有饥荒,却没有伤害人民。
僖公时期还注意兴礼乐,广教化。这从《诗·鲁颂·閟宫》一诗便可清楚地看出。《閟宫》凡八章一百二十句,为《诗经》中的最长篇。它是鲁大夫公子奚斯在鲁僖公即位后的齐鲁结盟时期写成。诗中不仅追叙周始祖姜嫄、后稷到太王、文王、武王时期周王朝的起源与兴盛过程,而且叙述鲁国受封的由来、鲁僖公时的祭祀盛况,以及僖公恢复疆土等功业。从当时贵族祭天祀祖的奢华仪式上,足可以见政治繁荣之一斑。那时候,“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可谓国家的头等大事。诗中就描述了当时的祭祀场面,如“龙旗承祀,六辔耳耳。春秋匪解,享祀不忒。皇皇后帝,皇祖后稷,享以骅牺,是享是宜。”又如:“秋而载尝,夏而福衡。白牡骍刚,牺尊将将。毛炰胾羹,笾豆大房。万舞洋洋,孝孙有庆。”鲁国祭祀祖先,目的是为了祈祷人寿国昌,“保彼东方,鲁邦是常。”诗中又写道:“鲁侯燕喜,令妻寿母。宜大夫庶士,邦国是有。”这是说僖公在晏饮时,祝福妻善母寿,祝福大夫和众士一切顺利,这都是一派政治晏然的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