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的成书
《论语》所记是孔子及其弟子们的言行,是研究孔子思想的宝贵材料。《汉书·艺文志》说:“《论语》者,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互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也。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夫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由此可知,《论语》成于孔子去世后,它不是一人一时之作,而是由孔子的弟子或再传弟子经过几度编辑整理而成。不过,由于这里并没指明编纂《论语》者是哪位门人,于是后世的学者们便有了不同的推测。我们认为,既然这些“孔子应答弟子时人及弟子相互言而接闻于夫子之语”,“弟子各有所记”,那么先秦时期定然有若干种不同的《论语》存在。只是由于遭到了秦火之劫,大部分已散佚罢了。汉初广开献书之路,遂有《齐论》和《鲁论》的出现,再加上汉武帝时“鲁共王坏孔子宅”[19]所得《古论》,便有了三个《论语》的本子,这便是人称的所谓三《论》。
当然,汉代三《论》的出现并非同时,据学者们的考察[20],《齐论》、《鲁论》可能出现于汉宣帝年间,晚于《古论》出现。就篇数而言,《汉书·艺文志》以为《古论》21篇,其中有两篇《子张》;《齐论》22篇,多了《问王》、《知道》两篇;《鲁论》20篇。据何晏《论语集解叙》说:“《齐论语》22篇,其20篇章句颇多于《鲁论》。”在篇次上,《古论》“不与齐、鲁《论》同”。另外,三者在行文上也互有差别,“《古论语》与《齐》、《鲁》文异六百四十余字”。[21]
但从版本来源上看,《鲁论》与《古论》是同源的,或者可以说《鲁论》不过是《古论》的翻版。它们与《齐论》的差别比较明显。从清人马国翰的《玉函山房辑佚书》所辑《古论》和《齐论》的某些内容看,《古论》与今本《论语》的内容基本一致,只是略少一点,可知《古论》、《鲁论》乃同出一源[22]。马氏所辑《齐论》内容很少,当然也基本上见于今本的《论语》,不过,《齐论》、《古论》两相对照,便可发现二者的差别较大,如《齐论》的《里仁》篇共辑出两条资料[23],这两条资料皆不见于《古论》,可见它们版本的来源可能有别。
从篇数上看,《古论》与《鲁论》虽然分别为21篇和20篇,但只是分合的不同,并无本质的差别。如果不了解《古论》成在《鲁论》之前,容易产生诸如《古论》“分《尧曰》篇后子张问‘何如可以从政’以下为篇”的误解,似乎是《古论》分了《鲁论》的《尧曰》篇。其实,正好相反,而是《鲁论》的《尧曰》篇合并了《古论》的《尧曰》、《子张》两篇。《古论》有两篇《子张》[24],正表明《古论》的原始与古朴;而《鲁论》的合并,正暴露出其对《古论》的改造和雕琢痕迹。《古论》和《鲁论》的篇数实际是一致的,显然出于一源。《汉志》说《齐论》22篇,多出《问王》、《知道》两篇;它与《古论》、《鲁论》差异较大,来源显然有一定差别。另外,《古论》、《鲁论》都出现于鲁地,而《齐论》出于齐,亦可为三《论》出于两源的旁证。
《鲁论》与《古论》同源,由《古论》而改造编撰为《鲁论》,鲁人扶卿起了重要作用。王充说:“初,孔子孙孔安国以(《论语》)教鲁人扶卿”[25]。孔安国所教乃是《古论》。鲁人扶卿则是《汉书·艺文志》中所说的传《鲁论》的鲁扶卿。据《汉书·艺文志》所载,在汉代,《齐论》、《鲁论》均有名师传授。“传《齐论》者,昌邑中尉王吉、少府宋畸、御史大夫贡禹、尚书令五鹿充宗、胶东庸生,唯王阳名家。传《鲁论语》者,常山都尉龚奋、长信少府夏侯胜、丞相韦贤、鲁扶卿、前将军萧望之、安昌侯张禹,皆名家。”扶卿本学《古论》,却又成了《鲁论》传人,大概是因为西汉时期乃是今文经学的一统天下,汉初并无古文经学,后来,孔壁藏书出,古文经仍限于私家传授,并没立为官学,为投时尚,扶卿遂把参考受于孔安国的《古文》,对《鲁论》略微改动篇章,增益内容,以之传授。
由《汉书·艺文志》看,《鲁论语》的最后传人是张禹,他当为今之《论语》的写定者。不过,在此以前,三《论》之外还可能有《论语》的其它传本。如王充的《论衡·正说》云:“至武帝发取孔子壁中古论,得二十一篇,《齐》、《鲁》,《河间》九篇,三十篇。”这里的《河间论》或即三《论》之外的传本[26]。
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论语》,是汉张禹写定,郑玄校注的:
何晏《论语集解叙》:“安昌侯张禹本受《鲁论》,并讲《齐》说,善者从之,号曰《张侯论》,为世所贵”;“郑玄就《鲁论》篇章,考之《齐》、《古》,为之注”。
《隋书·经籍志》:“张禹本受《鲁论》,晚讲《齐论》,后遂合而考之,删其烦惑,除去《齐论》《问王》、《知道》二篇,以《鲁论》二十篇为定,号《张侯论》”;“汉末郑玄以《张侯论》为本,参考《齐论》、《古论》,而为之注”。
《经典释文·叙录》:“安昌侯张禹受《鲁论》于夏侯建,又从庸生、王吉受《齐论》,择善而从,号《张侯论》,最后而行于世”;“郑玄校《鲁论》本以《齐》、《古》读,正凡五十事”。
可以看出,张禹的《张侯论》和郑玄注都是以《鲁论》为本,参照《齐论》、《古论》相互综合而成的。
《论语》之称名为《论语》,应是自孔安国开始的。王充说:“初,孔子孙孔安国以教鲁人扶卿,……始曰《论语》。”大概孔安国在给《古论》各篇命名的同时,也给此书确定了《论语》的名字。《汉书·儒林传》说司马迁曾从孔安国学古文,司马迁本人也说自己“年十岁则诵古文”[27],其中当然包括《古论》。司马迁在《仲尼弟子列传》中指出:“学者多称七十子之徒,誉者或过其实,毁者或损其真,钧之未睹阙容貌;则论言弟子籍,出孔氏古文近是。余以弟子名姓文字悉取《论语》弟子问,并次为篇,疑者厥焉。”作为孔安国的学生,司马迁较早在其著作中称名《论语》是合情理的。
至于此书为何称为《论语》,则是因为该书中记录的是孔子解说个人主张及其与弟子或他人的“论难”之语。毛亨在《诗·大雅·公刘》传中说:“直言曰言,论难曰语”;许慎《说文解字》说解“言”字曰:“直言曰言,论难曰语”;说解“语”字曰“论也”,段注曰:“此即毛郑说也。语者,御也。如毛说:一人辩论是非谓语;如郑说:与人相答问辩难谓之语”。
从前述的《论语》流传方式或成书过程看,它经过了多次的整理,这主要是进行增益与混合,这也正是《论语》撰者为谁等问题争议较大的根本原因。不仅如此,就是今本20篇《论语》本身也有不少问题,应当核实《论语》材料的真伪。对此,清代学者如崔述、袁枚、赵翼等都下过功夫,其中以崔述下得功夫最深,成绩也最大。如他认为《论语》的最后5篇——《季氏》、《微子》、《楚狂》、《子张》、《阳货》问题最多,最为可疑,很可能有“后人之所续入”,另有个别篇中的某些章句与其它文体有异[28]。周予同也认为《论语》的前后10篇文体不一致,尤其是末尾5篇可疑处最多[29]。有的学者专门撰文进行辩证,举出由庄子学派和由《左传》混入到《论语》中的内容[30]。孔子之后,《论语》的成书、流传历经两千多年,其中自然难免掺杂后人的不同传说,因此,我们今天研究孔子,利用《论语》的资料时,应当持一种审慎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