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柳下惠道德思想的几点认识

3.对柳下惠道德思想的几点认识

柳下惠的道德思想即如上述,对此,我们可作以下几个方面的认识:

(1)柳下惠是孔子之前的“圣”者和“仁”者。

在春秋时代人们的观念中,圣人乃是德智俱高的人,具有非凡的才识,而且仁、智、勇等道德品格兼具。孔子就把圣人作为其人格理论中的最高层次。在他看来,圣人非一般的“仁”者和“君子”所能比拟,像尧、舜、禹、汤、文、武才是这种令人倾慕的圣人。另外,孔子所称道的一些“贤”者也与“圣”者具有近似的道德水准,如他以“贤”许之的伯夷、颜回等后来都被称为“圣人”。[76]柳下惠亦复如此,据《论语·卫灵公》记,孔子以为他是“贤”人,后来,孟子也以“圣”相称,说他是“圣之和者也”。

就现有资料而言,孔子对柳下惠的评论可谓无一微词,[77]言语之中充溢着称颂之意,他认为:“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78]“中庸”是孔子最高的道德标准。柳下惠为人和悦,讲究信诚,言行中于伦虑,根据前述标准,应该说他具备了中庸之德。

清人刘逢禄以为,在鲁国,“前乎夫子(孔子)而圣与仁,柳下惠一人而已”。诚哉,斯言也!

(2)柳下惠的道德思想体现了鲁文化的特质和内涵。

鲁国对周人重礼文化风格的继承,在柳下惠身上体现十分明显。周人的礼乃是从殷人的宗教观念中发展而来,但在意识形态中,伦理道德已替代宗教而发挥出重要作用来,只是其道德修养中仍有宗教的虔诚包含在里面,或者说,周人的道德观念也有浓厚的宗教色彩,据《礼记·表记》:“周人尊礼而尚施,事鬼敬神而远之。”在尊神事鬼方面,殷人“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周人尊礼显然与殷人尊神不同,但周人毕竟也是“事鬼敬神”的。如他们对于作为,“宗庙之礼”的昭穆制度就十分重视,他们的观念是:“夫祭有昭穆。昭穆者,所以别父子、远近、长幼、亲疏之序而无乱也。是故有事于大庙,则群昭群穆咸在而不失其伦,此之谓亲疏之杀也。”[79]当鲁宗伯将僖公在鲁太庙中的享祀之位升于闵公之上时,宗有司也重申说:“夫宗庙之有昭穆也,以次世之长幼,而等胄之亲疏也。”认为宗伯的做法与传统的昭穆制度不合。在这场争论中,柳下惠与宗有司一致,他认为应该坚持宗庙昭穆的常规,要“长幼无序”而“不失其伦”。宗伯违背常规而“易神之班”(即搞乱了神位的班次),乃是违犯“鬼道”;同时,用“逆祀”昭示天下之民(“以逆训民”),亦非为人之道(“犯人道”)。所有这些,皆为“不祥”,甚至会因此招致灾殃。[80]

不过,周人的宗教观念与殷人相比,已经发生了显著变化,这便是逐渐补充、增生了道德的内容,即认为祭祀对象都有某种“善”的品质。[81]作为鲁国公族中的一员,柳下惠的理解正是如此,他曾表述说:“夫圣王之制祀也,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灾则祀之,能扞大患则祀之。非是族也,不在祀典。……加之以社稷山川之神,皆有功烈于民者也;及前哲令德之人,所以为明质也;及天之三辰,民所以瞻仰也;及地之五行,所以生殖也;及九州名山川泽,所以出财用也。非是,不在祀典。”[82]他认为祭祀为“国之大节”,关系到“政之所成”,必须“慎制祀以为国典”。

从以上的论述中可以看出,柳下惠对事物进行品评时所表现出的褒贬好恶乃是以宗周传统礼制为准绳的,也就是说,他的道德思想乃是以坚持周礼为前提的。这恰恰是鲁国重礼文化的根蒂所在。《礼记·坊记》曰:“君子礼以坊德。”事实上,柳下惠确也把周礼看成了自己的道德堤防,为了遵循周礼,他言不废大伦,行不犯色而思虑;因为坚持周礼,他事人以直道,不易其操守。

当然,在王室衰微,列国竞雄的年代里,徒凭周礼毕竟难存久远,随着时间的推移,鲁国“犹秉周礼”的名声已不能继续支撑场面。为了免于沦亡,鲁人既要重礼,又不能拘泥于礼而对周礼抱残守阙,应当在新的条件下有所变通。这便使得一些知礼、明礼而又执著于礼的鲁人,既受时人敬重,而又仕途不顺。这种矛盾在柳下惠乃至后来的孔子身上,无一不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

(3)柳下惠的道德思想对孔孟等先秦儒家产生了重要影响。

孔子“数称……柳下惠”[83],孟子也“反复差……柳下惠之德”[84],柳下惠对孔、孟的影响是可以肯定的。要而言之,这种影响还是在道德层面上表现较为明显。

在春秋时期,“仁”字是道德的代名词,生活在春秋前期的柳下惠曾以“仁”评人。“仁”这个字,在殷代的甲骨文和西周的金文中都没有发现。《尚书》二十八篇有一个“仁”字,《诗经》三百篇有两个“仁”字,其意义都不很清楚。只是到了春秋时代,“仁”才被人们越来越多地提起。在《国语》中,“仁”字凡24见,基本意义是爱人。《左传》中仁凡33见,除爱人外,其它几种德行也被称作仁。[85]郭沫若先生在《十批判书》中说,仁“这个字不必是孔子所创造,但他特别强调了它是事实”[86],这是没有疑问的。一部《论语》,“仁”字凡109见,绝大多数都是作为道德概念出现的。继孔子把“仁”作为一种道德思想体系之后,孟子也对作为道德规范的“仁”进行了发挥。既然如此,从柳下惠的口中说出“仁”字,倒值得引起我们的重视了。

《国语·鲁语上》记,臧文仲令国人“祀爰居”时,柳下惠批评其:“难以为仁且智矣。夫仁者讲功,而智者处物。无功而祀之,非仁也;不知而不能问,非智也。”韦昭注曰:“仁者心平,故可论功。”有功则祀,无功则否;无功而祀,即为不仁。这与孔、孟“人而不仁,如礼何”[87]以及仁者“爱人”[88]的思想是相通的。

应该说,柳下惠是我国古代较早谈论“仁”这个概念的人。他的这一看法为孔子所接受。我们当然不能说孔子“仁”的道德思想与柳下惠有必然联系,但孔子在柳下惠那里借鉴了某些思想材料却极有可能。学者们在论述孔子思想体系的渊源时,无不认为他的思想受到了鲁国特定环境即当时鲁国国情的影响,那么,处在鲁国社会中的著名人物对孔子的影响就更为直接。杨伯峻说,孔子对春秋的政治家、思想家“都很熟知,有的作好评,有的作恶评,有的不加评论。由这些地方,可以看出孔子对他们的看法和取舍,反过来也可从中看出他们对孔子的影响”。[89]在鲁人中,孔子“数称臧文仲、柳下惠”[90],臧文仲属于孔子“作恶评”的人,他还对孔子的思想产生了某些影响,更何况孔子“作好评”的柳下惠呢!

当然,孔、孟在对柳下惠进行颂扬时,也并不是没有任何分析,如柳下惠降志辱身,三黜不去,孔子即有别,他说:“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91]孔子为鲁国司寇不被信任,鲁君又不以礼待之时,他便离鲁他适,以求施展抱负。只是他离开父母国时,与“去他国之道”不同罢了。孟子也赞同孔子的做法,而认为“柳下惠不恭”。

[1]《中国历史大辞典·思想史卷》以为“文仲”是其字,非。可参看童书业:《春秋左传研究》附录《周代谥法》。

[2]见《左传》文公十七年、文公十八年。

[3]《左传》襄公二十四年记范宣子与叔孙豹讨论“不朽”问题时说:“古人有言,曰‘死而不朽’,何谓也?……鲁有先大夫曰臧文仲,既没,其言立,其是之谓乎!豹闻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

[4]不过,有人根据《通志·氏族略三》所说,“鲁公子驱食采于臧,其后谓之臧孙”。认为:“公子驱字子臧,是根据杜预的《世族谱》,不见于其他记载。且仅据字子臧而追称公子驱为臧僖伯,与传例不合。故臧僖伯只能理解为以邑为氏。”(见吕文郁;《采邑与春秋时期的鲁国政治》,《齐鲁学刊》1992年第2期。)

[5]清人武亿《群经义证》曰:“《左传》宣十八年:‘臧宣叔怒曰:子欲去之,许请去之。’注:‘宣叔,文仲子,武仲父,许其名也。时为司寇,主行刑。’襄二十一年,季孙谓减武仲曰:‘子为司寇,将盗是务去。’此两世皆为司寇。独文仲无文,古者仕有世官文仲盖居是位而子孙因之。文十八年传:‘仆因国人以弑纪公,以其宝玉来奔。季文子使司寇出诸境,公问其故。季文子使太史克对曰: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礼曰:见有礼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是文仲告文子皆举其职言之,无礼则诛,司寇责也。”清人李惇《群经识小》亦曰:“臧氏世为司寇,文仲当已为之,或为司空而兼司寇也。”

[6]《国语·鲁语上》。

[7]见《左传》僖公二十四年。

[8]《左传》文公十八年。

[9]《左传》闵公元年。

[10]《左传》僖公三十三年。

[11]《左传》文公五年。

[12]《国语·鲁语上》。

[13]《左传》僖公二十年。

[14]《国语·鲁语上》。

[15]《左传》文公十七年。

[16]《国语·鲁语上》。

[17]《国语·鲁语上》。

[18]《左传》文公二年。

[19]《国语·鲁语上》。

[20]《春秋史》第96页。

[21]《尚书·洪范》。

[22]《诗·小雅·巧言》。

[23]《论衡·明雩》。

[24]《左传》僖公二十四年。

[25]杨伯峻:《春秋左传注》僖公二十四年。

[26]《春秋史》第238页。

[27]《春秋左传研究》第379页。

[28]《春秋史》第211页。

[29]《左传》昭公七年。

[30]“废六关”《孔子家语》作“置六关”,王肃注云:“六关,关名。鲁本无此关,文仲置之以税行者。”此与《左传》所记正相反,综合臧文仲的行迹、思想以及孔子对待工商业的态度,我们以《左传》所记为是。

[31]《论语·卫灵公》。

[32]《礼记·礼器》。

[33]《国语·鲁语上》。

[34]《左传》桓公二年。

[35]《论语·子路》。

[36]《论语·泰伯》。

[37]《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38]《左传》昭公四年。

[39]《论语·雍也》。

[40]《论语·卫灵公》。

[41]《史记索隐》引《大戴礼记》。

[42]《论语述何》,见于《皇清经解》。

[43]参郑樵:《通志·氏族略序》。

[44]《论语集释》。

[45]见《左传》僖公二十六年、《国语·鲁语上》。

[46]《国语·鲁语上》。

[47]《国语·鲁语上》。

[48]转引自程树德:《论语集释》。

[49]《吕氏春秋校释》。

[50]如杨伯峻:《论语译注》。

[51]《论语·卫灵公》。

[52]见《左传》文公二年。

[53]转引自杨柳桥:《荀子沽译》。

[54]分别见《公孙丑上》和《万章下》。

[55]见《荀子集解》。

[56]见《诗毛氏传疏》。

[57]李学勤:《竹简〈家语〉与汉魏孔氏家学》,《孔子研究》1987年第2期。

[58]见《孟子·万章下》。

[59]见《孟子·万章下》。

[60]蔡节:《论语集说》引刘东溪曰。转引自程树德《论语集释》。

[61]《孟子·尽心上》。

[62]《列女传》卷二《贤明传·柳下惠妻》。

[63]《论语·微子》。

[64]程树德:《论语集释》。

[65]《论语·微子》。

[66]皇侃:《论语义疏》。

[67]皇侃《论语义疏》引。

[68]《国语·鲁语上》。

[69]《国语·鲁语上》。

[70]《国语·鲁语上》。

[71]皇侃:《论语义疏》引张凭云。

[72]《孟子·万章下》。

[73]即淘米时不等淘完,漉干就马上离去。

[74]《孟子·尽心下》。

[75]《列女传》卷二《贤明传·柳下惠妻》。

[76]《论语·述而》记,子贡曰:“伯夷、叔齐何人也?”孔子曰:“古之贤人也。”《孟子·万章下》记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论语·雍也》记孔子称颜回“贤哉”,后人则尊他为孔子之后的“复圣”。

[77]《风俗通·别卷》曰:“柳下惠三黜不去,孔子谓之不恭。”按,遍查有关资料,无一孔子谓柳下惠不恭的记载,《孟子·公孙丑上》记孟子说“柳下惠不恭”,此处或误“孟子”为“孔子”。

[78]《论语·雍也》。

[79]《礼记·祭统》。

[80]见《国语·鲁语上》。

[81]参考崔大华:《中国传统思想伦理道德特质形成的比较分析》,载《孔子研究》1988年第3期。

[82]《国语·鲁语上》。

[83]《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84]《孟子·万章下》赵歧注。

[85]匡亚明:《孔子评传》第181页。

[86]《郭沫若全集》第2卷第87页。

[87]《论语·八佾》。

[88]《论语·颜渊》、《孟子·离娄下》。

[89]《试论孔子》,载《论语译注》。

[90]《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91]《史记·孔子世家》、《论语·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