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子的思想学说
墨子处在社会的中层,但他的出身地位却不高。他曾被人称为“贱人”。从《墨子》一书来看,他的思想中有许多地方涉及到生产技术方面的具体知识,在谈话时,他常常喜欢引用与工匠活动有关的比喻,而且他本人也亲自制造过器械,并且善长防御技术,所以他很有可能有过一段身为工匠的经历。故而史籍中有的把他与鲁国的著名工匠鲁班一同提及。后来,他没有了农民耕作稼穑的艰难,是因地位发生了变化,他既不是贵族,也不是直接参加生产的劳动者,成为一位由工匠上升而来的士人。关于他的仕途问题,除了《史记·孟子荀卿列传》中说他曾为“宋之大夫”外,其它并无墨子为官的记载。
墨子低微的出身,令他对春秋战国之际剧烈动荡的社会现实感触尤深,他看到了下层人民的疾苦,所以他的思想倾向于广大的小生产者。墨子早年“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但却不满儒家的“繁文缛礼”,认为儒家的“厚葬”、“久服”等等都是“贫民”、“伤生”的主张,对下层人民来说极不合适,因此,他背离了儒家学派,而创立了自己的学说。他的弟子也多来源于社会的下层,参加到墨子这个学派的人要“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使后世之墨者不仅“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18],而且“量腹而食比于宾萌”[19],意思是在吃穿劳作诸方面都必须自觉接近下层人民。
因为墨子的学说是在对动荡社会和其它学说反思的基础上产生的,因此他的思想体系常有突出的功利主义特色。墨子反复强调,仁人在位,要“兴天下之大利,除天下之大害”,以使国富民强,政治清明。他的尚贤、节用、兼爱等所谓十项主张是以“利”为出发点而形成的,他的一整套道德、宗教、哲理、政治等观点,也都是以“利”为出发点而形成的。
《十论》是墨子宣传他的政治主张的十大纲领,他认为:
凡入国,必择务而从事焉。国家昏乱,则语之尚贤、尚同;国家贫,则语之节用、节葬;国家憙音湛酒,则语之非乐,非命;国家淫僻无礼,则语之尊天,事鬼;国家务夺侵凌,即语之兼爱、非攻。[20]
墨子的这些主张都是与“利”相联而不可分割的。“利”的观念贯通一切。在“利”的基础上,墨子对孔子和儒家的仁义等观念作了新的解释,在他本人看来,如果真正实现了他的这些主张,当时“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的问题就可以解决,天下的人都可以增加利益。这样,也就能够做到“赖其力者生,不赖其力者不生”,“不与其劳获其实”就是不仁不义的行为。
针对当时“大国即攻小国,大家即伐小家,强却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寇乱盗贼并兴,不可禁止”[21]的社会现实,墨子企图用“兼相爱,交相利”的原则来拯时救世。这种无差别的普遍的人与人之间的互爱,虽是虚幻的,不存在的,但毕竟反映了小生产者要求平等,厌恶战争,希望安居乐业的愿望。墨子希望有一个相对稳定的生活,因此,他主张统治者不分等级地使用贤才,向“农与工肆之人”开放政权,对这些人“有能则举之,高予之爵,重予之禄”[22]。在这个前提下,要求人们与上级掌握政权的人同是非,即“上之所是必皆是之,上之所非必皆非之”,最后,使“天下之百姓,皆上同于天子”,[23]这样由下而上,上下一致,与天子同,社会才能稳定。同时,他要求统治者珍惜劳动成果,“节用”、“节葬”,反对穷奢极欲,挥霍浪费,做到节约支出,葬礼从俭。这是百姓富足、生活稳定的前提保证。
但是,墨子毕竟代表着小生产者阶层,未能也不可能摆脱传统思想的束缚。他虽然“非乐”、“非命”,针对统治者沉溺酒肉声色的腐朽生活,力图使他们明白音乐没有益处,命运也根本不存在,却同时主张“尊无”、“事鬼”。他认为天有意志,能赏善罚恶;鬼神也能超越常人的能力,上天鬼神是为了百姓利益来监督天子以至万民的最高权威力量。从这一点上看,墨子的思想与统治者利用“天命”、“鬼神”作为压迫人民的思想工具,有着很大的差别。
在认识论方面,墨子提出了判断是非标准的“三表法”。“三表”的内容,一是“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是说要追根求源,看看古代圣王的作法;二是“原察百姓耳目之实”,是说要考察对照一下百姓的所见所闻;三是“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是说应把思维放到刑政中去实践,检验它是否合乎国家和百姓的利益。[24]这“三表法”实际也是他论证自己的学说和检验言论是非的重要方法。墨子在论证他的主张时,大都按这个顺序进行。
与同时代的其它思想家一样,墨子对自己的学说怀有满腔的热情。他以兴利去害拯救天下为己任,不顾疲劳地四处奔波,“其生平足迹所及,则尝北之齐,西使卫,又屡游楚,前至郢,后客鲁阳,复欲适越而未果”[25]。当鲁班为楚国选好云梯,准备攻打宋国时,墨子便从鲁国动身,日夜兼程,走了十天十夜。终于赶到楚都,求见楚王,止楚攻宋[26]。后来,孟子曾用夸张的口气说:“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27]墨子等人为了实现自己的主张而大声疾呼,他们的思想反映了当时人民的普遍心理,其“兼爱”等的提法也令人耳目一新。
毫无疑问,墨家的思想是批判儒家思想的结果。墨子曾对“一道术学业”,以行仁义之政的孔子之行进行抨击,他借晏子丑诋孔子的话,说:“孔丘深虑同谋以奉贼,劳思尽知以行邪。劝下乱上,教臣杀君。”又说:“孔丘盛容修饰以蛊世,弦歌鼓舞以聚徒,繁登降之礼以示仪,务趋翔之节以观众。博学不可使议世,劳思不可以补民。”所以说,“夫儒,浩居而自顺者也,不可以教下;好乐而淫人,不可使亲治;立命而怠事,不可使守职;宗丧循哀,不可使慈民;机服勉容,不可使导众。”[28]由于儒者“繁饰礼乐以淫人,久丧伪哀以谩亲;立命缓贫而高浩居,倍本弃事而安怠傲;贪于饮食,惰于作务”,就会不可回避地“陷于饥寒,危于冻馁”[29]。因此,“儒之道足以丧天下”。[30]
然而,尽管墨子极力非儒,但墨儒毕竟有着大致相同的时代背景,并深深地根植在鲁文化的土壤之中。如儒家“宗周道”,墨家“背周道”,但墨家却在批判周礼所提倡的一套奢侈靡财的丧葬礼仪和“俯仰周旋威仪之礼”的同时,则对周礼采取了退让或保留的状态。例如,周礼的基本精神就是维护尊卑贵贱的等级秩序,而墨子则以为当时天下出现战乱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由于破坏了礼教。他说:“无君臣上下长幼之节、父子兄弟之礼,是以天下乱焉。”[31]因此,他主张“亟遍礼四邻诸侯”[32],试图用礼的秩序来安定当时的社会。这表现了墨子在反对周礼的同时,又在向周礼复归。又如,墨子主张“兼爱”,“爱无差等”,并以之批判儒家的宗法道德观念,然而,在不少方面,墨家的价值取向几乎与儒家如出一辙;如前所说,他把父慈子孝的伦理道德遭到破坏作为天下丧乱的原因;在《尚贤中》里,墨子又认为:“入则不孝慈父母,出则不长弟乡里,居处无节,出入无度,男女无别,使治官府则盗窃。”所以,难怪有的学者提出,墨家与儒家虽然对立,但他们仍有不少相通之处[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