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臣的崛起
孔子曰:“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1]。孔子所说的话基本上反映了春秋时期政治权力下移的事实。孔子“而立”之后所看到的鲁国,已是“陪臣执国命”之局。
“陪臣”原意为臣之臣,在当时有双层含意:一是指诸侯国的卿大夫,对天子而言他们自称“陪臣”;二是指卿大夫的家臣,对诸侯而言他们是“陪臣”。这里孔子所说的“陪臣”是指后者,即家臣。鲁昭、定、哀公时,家臣势力兴起,屡屡发生家臣、邑宰叛乱事件,甚至有的家臣由执家政进而执国命。
鲁昭公四年(前538),叔孙氏家宰竖牛“欲乱其室而有亡”,软禁并饿死了叔孙豹,并设计杀其二嫡子,拥立庶子叔孙婼。
鲁昭公十二年(前530),因季平子不礼于费宰南蒯,南蒯便联络公子慭与叔仲小,欲逐“出季氏,而归其室于公”,“以费为公臣”。因事不顺,便以费叛归齐。次年,鲁人围费,竟为费人打败。后季平子采用冶区夫的建议,改用了怀柔分化政策。费邑司徒老祁、虑癸等设计劫持而后又驱逐了南蒯,费邑才重新回到季氏手中。
鲁定公五年至九年(前505—前501),季氏家臣阳虎专政,并把持了鲁国国政(详见下节)。
定公十年(前500),因郈宰公若藐曾反对立叔孙武叔,因此,叔孙武叔嗣卿位后便使郈马正侯犯郈杀了若藐。可能是武叔又要归罪于侯犯,侯犯便以郈叛。叔孙氏、孟孙氏联合围攻,竟为所败。叔、孟二氏又联合齐军再次围攻,仍未能攻破。后侯犯欲以郈投齐,以换取齐人的封地。郈工师驷赤乘机散布齐人将迁徙郈民的谣言,激起郈人哗变,侯犯奔齐。
定公十二年(前498),子路为季氏家宰,在三桓的同意下,主持堕三都的实施。乘鲁人堕郈之机,费宰公山不狃竟帅费兵袭鲁都,围定公及三桓于季氏之宫,幸得孔子指挥国人相救,方才脱险。国人败费人于故蔑(今山东泗水县东),公山不狃奔齐。
同年,孟孙氏成宰公敛处父也抗令不遵,拒不堕成。定公亲自帅兵围攻,也未能攻克。堕都之事终以失败告终。
此后不久,孟孙氏家臣也发起叛乱。先是孟懿子之子孟孺子洩欲养马于成邑,成宰公孙宿予以拒绝。孟孺子洩怒而帅人袭成,未能成功。成官吏来朝时,孟孺子便鞭打之以泄愤。孟懿子卒,孟孺子洩立(即孟武伯),成人来奔丧,孟武伯拒而不纳。哀公十五年(前480),公孙宿怕孟武伯报复,帅成叛于齐。孟武伯帅师伐成,不胜,于是城输(近成地)以与成对峙。同年冬,因齐平公新即位,田成子欲与鲁修好,归成于鲁。公孙宿帅其甲兵移居嬴(齐地)。
上述家臣叛乱只是在家臣欲望受到阻碍时发生的极端的例子。这些叛乱之所以发生,是有其深刻的社会、政治背景的,那就是家臣政治、经济、军事实力的强大。
三桓专政以前,三桓各自专注于扩充自己的实力,多亲自主持家政、邑政,家宰与邑宰权力甚微。三桓专鲁政以后,三桓注意力转移至参与国政,他们要考虑如何控制国君,如何统治鲁国,如何处理与其他卿大夫的矛盾,如何处理三桓之间的纠纷等重大问题,家政与邑政自然落入家臣手中。因各种战争及朝、聘、会、盟,三桓时常奔走于国外,少则一月,多时半年,有的甚至被霸主扣为人质达一、两年之久,此时,三桓的家宰与邑宰便俨然成了“主君”。鲁昭公七年(前535),孟僖子陪昭公朝楚,晋人来要求鲁还所占杞田,季武子欲割孟孙氏之成邑予杞。初时,成邑宰谢息以“夫子从君”,守臣不敢丧邑为由,拒不同意。后季武子答应予之桃(今山东汶上县东北35里之桃乡),并许诺乘机再取回成,再还给孟孙氏。谢息又讨价还价说桃邑无山,季武子又答应把莱、柞两座小山给孟孙,于是“乃迁于桃”。邑宰敢在主君不在时作主交换封邑,足见其权力之大。
昭公二十五年(前517),昭公等伐季孙氏,季孙氏告急。时叔孙昭子外出巡视未归,叔孙氏之司马鬷戾以“无季氏,是无叔孙氏也”为由,帅众救季孙氏,与孟孙氏合力驱逐了昭公。叔孙昭子回来后,急忙至齐见昭公,极力欲召回昭公。后耻为季平子所欺,使其祝宗祈死,最后竟自杀身亡。由此来看,叔孙昭子如在是断不会率兵助季孙氏的,是司马鬷戾自作主张而为之。
随家臣政治权力的增加,其经济地位也迅速上升。春秋中后期的家臣大多都拥有自己的封邑。《左传》成公十年载:“施氏之宰有百室之邑”。施氏在鲁不算是大家,其宰且有“百室之邑”,其他可想而知。《左传》昭公五年载:费宰南遗因助竖牛有功,竖牛“取东鄙三十邑以与南遗”。南氏世为费宰,这30邑不过是一次额外所得,此外一定还有。如果说以上所言皆为小邑的话,阳虎居之以为政的郓(今山东省郓城县东)与阳关(今山东省泰安市东南),以及后来据以叛乱的灌(今山东省宁阳县北),则决不是一般小邑,都是边关重镇。
此外,这些宗法家臣大多是世袭的,如南遗、南蒯世为季孙费宰;有的则有大宗为后盾,如阳虎便是孟孙氏之分支。他们已经称氏,如南蒯之族称“南氏”,阳虎之族称“阳氏”,已独立为小宗,拥有不少的族众,也拥有自己的甲兵。如阳虎作乱显然是利用了阳氏甲兵;公孙宿乱后则以其甲兵入于嬴。显然也有自己的甲兵。如邑宰、司马等家臣同时又掌有三桓的军队,费、郈、成等又都是边防重镇,是三桓的军事后盾,军事力量雄厚自不必言。
由于家臣地位的提高,其在三桓家族中的影响力自然也不同小可。尤其是在确定主君继承人的问题上,家臣起着决定性作用。竖牛杀嫡立庶,阳虎囚主君而欲杀之,都是明显的例子。
以上所言家臣实力的增长是春秋中后期家臣叛乱不断的前提条件,此外还有许多现实因素,促使家臣叛乱不断发生。首先是三桓与鲁公矛盾的激化,使得家臣有机可乘。南蒯等都是以“张公室”为名起事的;其次是三桓内部矛盾的激化直接导致家臣叛乱。正如孔子所叹:“禄之去公世五世矣,政逮于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孙微矣”。孔子已经看出“季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2]。最后,敌国林立的国际环境也为家臣叛乱提供了便利。鲁叛乱家臣大都逃亡齐国以乞求“政治避难”,除竖牛被杀于途中外,无一人受到相应的处罚,这无疑也助长了家臣叛乱的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