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甫出释惠崇画要予作诗①
画史纷纷何足数，惠崇晚出吾最许②。
旱云六月涨林莽，移我翛然堕洲渚③。
黄芦低摧雪翳土，凫雁静立将俦侣④。
往时所历今在眼，沙平水澹西江浦⑤。
暮气沉舟暗鱼罟，欹眠呕轧如闻橹⑥。
颇疑道人三昧力，异域山川能断取⑦。
方诸承水调幻药，洒落生绡变寒暑⑧。
金坡巨然山数堵，粉墨空多真漫与⑨。
濠梁崔白亦善画，曾见桃花净初吐⑩。
酒酣弄笔起春风，便恐飘零作红雨⑪。
流莺踏枝婉欲语，蜜蜂掇蕊随翅股⑫。
一时二子皆绝艺，裘马穿羸久羁旅⑬。
华堂岂惜万黄金，苦道今人不如古⑭。
①纯甫，安石幼弟安上，字纯甫。释惠崇，建阳人，北宋著名画家。郭若虚《图画见闻志》：“建阳僧慧崇工画鹅、鸭、鹭鸶，尤工小景，善为寒汀远渚，潇洒虚旷之象，人所难到也。”惠崇为北宋著名九僧之一。《九僧诗集》今不传。现存作品诗艺均不高，而惠崇画则为王安石、苏轼、黄庭坚所激赏。
②画史，犹画家、善画者。《庄子·田子方》：“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舐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臝。君曰：可矣，真画者也。”许，推许。
③涨，弥漫。林莽，林木深邃。翛然，自在貌，此处犹言不知不觉。
④黄芦，芦苇。低摧，枯叶纷披。雪，指芦苇花。翳，遮蔽。将俦侣，携带伴侣。
⑤西江，一作“江西”。浦，水边。
⑥罟（ɡǔ），网。欹眠，斜躺着。呕轧，橹声。闻橹，一作“鸣橹”。
⑦道人，指惠崇。三昧，佛教名词，止息杂虑、一心专注之意。借指神奇的诀窍。李肇《唐国史补》：“长沙僧怀素好草书，自言得草圣三昧。”
⑧方诸，月下承取露水的器皿。远古用大蛤壳，后用铜盘。《淮南子·天文》：“方诸见月，则津而为水。”高诱注：“方诸，阴燧，大蛤也。熟摩令热，月盛时以向月则水生，以铜盘受之。”幻药，据传为用以调和颜色的药物，画成之后或能昼见夜隐，或能夜见昼隐。宋叶庭珪《海录碎事》卷十四《百工医技·幻药》：“太宗时，江南李主献画牛，昼则啮草栏外，夜则归卧栏中，莫晓其理。僧赞宁曰：此幻药所置。南海倭国有蚌泪，和色着物，昼隐夜见；沃焦山有石，磨色染物，昼见夜隐。事见《海外记》。”生绡，未经漂洗的丝织品。变寒暑，谓画艺高超，寒暑景物，能随意表现。安石此诗所咏为惠崇画册，非咏单幅画。如“旱云六月”为夏景，“黄芦低摧”则入晚秋。可知“变寒暑”谓其可随意画出寒天或暑夏景物，非谓同一画面可变寒变暑。
⑨金坡，代指翰林院。李壁《王荆文公诗笺注》：“按唐制，翰林院在右银台门内，开元时又置学士院，在翰林院之南，始改供奉为学士。至德后随上所在而迁；驾在大内，则明福门置院；驾在兴庆宫，则金明门内置院。德宗时又移院于金鸾坡上。今诗云金坡，本此。”巨然，南唐时僧，亦著名画家，善山水，居江宁开元寺。李煜降宋，随至汴京，居开宝寺。画学董源，称“前有荆关，后有董巨”。山数堵，指巨然在翰林院画的数堵壁画。李壁注引《金坡遗事》：“玉堂后北壁两堵董羽画水，正北一壁吴僧巨然画山水，皆有远思，一时绝笔也。”漫与，犹随意。惠崇所画为工致小景，巨然所作为山水壁画，风格自不相类。——以上十六句，赞许惠崇画艺。后二句以巨然反衬惠崇。
⑩濠梁，今安徽凤阳。崔白，字子西，濠梁人，仁宗时补画院学艺，善山水翎毛。
⑪红雨，指飘落的桃花。李贺《将进酒》诗：“桃花乱落如红雨。”
⑫掇，采。——以上六句由惠崇带出崔白，咏叹崔白画艺。
⑬二子，指惠崇、崔白。穿，洞裂破败。羸，病弱。裘马穿羸，裘则破败，马则羸弱，此写其穷困潦倒。
⑭华堂，代指豪贵。苦道，犹硬说。——结末四句合写二子，感叹惠、崔不为当世所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