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四月二十九日出京①

塞外初捐宴赐金，当时南牧已骎骎②。

只知霸上真儿戏，谁谓神州遂陆沉③！

华表鹤来应有语，铜盘人去亦何心④！

兴亡谁识天公意，留着青城阅古今⑤。

①癸已，金哀宗天兴二年（1233）。时蒙古大军围攻汴京，哀宗已逃出京城。四月，汴京守将四面大元帅崔立发动兵变，打开城门投降。杀戮臣民，极其惨毒。四月二十日，崔立以宫车三十七辆，将金皇太后、中宫妃嫔宗族男女五百馀口送往蒙古。至青城，被蒙古大肆杀戮。后崔立被千户李伯渊刺杀。元刘祁《归潜志》详记其事。四月二十九日，金留守官员被蒙古军羁管出京，暂住青城，元好问即在其列。

②“塞外”二句：金国后期，胁于蒙古的威压，经常举行宴赐，赐给北方边陲各部族宴用金钱，想以此换取蒙古的和好以求得安宁。金章宗明昌二年（1191）开始，规定每五年宴赐一次，并派朝廷官员专程前往主持。见《金史·李愈传》。这种畏怯妥协的作法，只会滋长敌人的气焰。而其时蒙古已不断南侵，金廷却毫无防御的措施。南牧，指蒙古南侵。骎骎（qīn），马速行貌。南牧已骎骎，谓蒙古已加速南侵。

③霸上真儿戏，汉文帝时，为抵御匈奴，以宗正刘礼为将军，驻霸上；以祝兹侯徐厉为将军，驻棘门；以河内守周亚夫为将军，驻细柳。汉文帝亲往劳军。到霸上、棘门，驰马直入，将军皆下马迎送。最后到霸上，军中严阵以待，皇帝先行人员来到，不得入军门。即使皇帝也不得驰骋，必须“按辔徐行”。周亚夫以军礼见驾。文帝极为称赏，曰：“嗟乎，此真将军矣！曩者霸上棘门军，若儿戏耳！其将固可袭而虏也；至于亚夫，可得而犯邪！”见《史记·绛侯周勃世家》。神州遂陆沉，晋桓温北伐。“过淮泗，践北境，与诸僚属登平乘楼，眺瞩中原，慨然曰：‘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二句意谓，金备御蒙古极不得力，如同儿戏，终使国家遭到灭亡。

④华表鹤来，《搜神后记》：“丁令威，本辽东人，学道于灵虚山。后化鹤归辽，集城门华表柱。时有少年举弓欲射之，鹤乃飞，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遂高上冲天。”铜盘人去，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序》：“魏明帝青龙元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帝捧露盘仙人，欲立置前殿。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二句意谓，国家已经灭亡，也许他年只能化鹤归来；而即使是“铜人”，如此离去该有怎样的心情！

⑤青城，在汴京城南五里。诗人原注：“国初取宋，于青城受降。”靖康二年（1127），金军围汴。徽宗、钦宗到青城向金帅粘罕投降，被俘虏此去，北宋灭亡。一百〇六年之后即金哀宗天兴三年（1233），金汴京守将崔立胁迫金皇太后、妃嫔、宗室送青城向蒙古投降，并全被杀戮。诗人感叹，谁识天公的用意，让青城见证两朝的兴亡。

★元好问亲历宗国沦亡，自己也身为羁囚。回首百年，朝廷对北方强敌，长期消极妥协，而不是积极抵抗，终致亡国的惨祸。“兴亡谁识天公意，留着青城阅古今”，真是历史的讽刺。诗人反思提笔之时，心情是何等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