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苍舒醉墨堂①
人生识字忧患始，姓名粗记可以休②。
何用草书夸神速，开卷惝怳令人愁③。
我尝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能瘳④。
自言其中有至乐，适意无异逍遥游⑤。
近者作堂名醉墨，如饮美酒销百忧。
乃知柳子语不妄，病嗜土炭如珍羞⑥。
君于此艺亦云至，堆墙败笔如山丘⑦。
兴来一挥百纸尽，骏马倏忽踏九州⑧。
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⑨！
胡为议论独见假，只字片纸皆藏收⑩。
不减钟张君自足，下方罗赵我亦优⑪。
不须临池更苦学，完取绢素充衾裯⑫。
①石苍舒，字才美，长安人，书法家。其堂名“醉墨”。诗作于熙宁二年（1068），时东坡由风翔调回京师，是年三十二岁。
②“姓名”句：《史记·项羽本纪》：“项籍少时，学书不成，去；学剑，又不成。项梁怒之，籍曰：‘书足记名姓而已，剑一人敌，不足学，学万人敌。’”
③惝怳，失意貌。惝怳令人愁，实际是令人惊讶之意。
④瘳（chōu），病愈。
⑤至乐，最大的快乐。逍遥游，自由自在，畅快地游乐。“至乐”，“逍遥游”，皆《庄子》篇名，诗只取其词义，与原文内容无关。
⑥柳子，柳宗元。病嗜土炭，柳宗元《报崔黯秀才论为文书》：“凡人好辞工书，皆病癖也。”“吾尝见病心腹人，有思啖土炭嗜酸咸者，不得则大戚。”
⑦败笔如山丘，唐李肇《国史补》：“长沙僧怀素，好草书，自言得草圣三昧。弃笔堆积，埋于山下，号曰笔冢。”
⑧“骏马”句，形容石苍舒作草书的气势。
⑨“我书”句，谓我随意造作，点画皆信手写来，何必烦君着意推求。
⑩“胡为”二句：胡为，何为。议论，指自己对书法的论述。独见假，偏偏被你作为（书法理论）的根据。假，凭借，引申为根据。
⑪钟张，钟繇与张芝。皆汉末大书家。钟繇（151-230），字元常，颍川人。汉末举孝廉，官至侍中、尚书仆射，封东武亭侯。入魏，进大傅，封定陵侯。见《三国志·魏书·钟繇传》。钟繇工正、隶、行、草，被称为“秦汉以来一人而已”。张芝（？—约192），字伯英，原籍敦煌酒泉，父徙家弘农华阴。善草书，被称为“草圣”。罗赵，罗叔景与赵元嗣，与张芝同时书家。张芝自称“上比崔杜不足，下方罗赵有馀。”崔杜，指东汉章帝时书家崔瑗、崔寔与杜度。并见《晋书·卫瓘传》。按，张伯莫所谓“上比崔杜不足”是陪衬，“下方罗赵有馀”是正意，实际自以远过于罗赵。东坡“不减钟张君自足”是恭维石苍舒，“上方罗赵我亦优”实甚为自负。“罗赵”代指当时东坡认为一般的书家。
⑫临池，据传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绢素，魏晋书家常用材料。衾裯，被褥。二句意谓不须苦学书法，与其用绢素作书不如全用来作被褥。
★本篇是东坡论书名作。书法追求自由境界，不故作雕镂艰涩。全诗多用否定恢谐语气，谦词实涵容着自负，自是东坡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