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周末年宗教思想的动摇
宗教思想的动摇在周末的诗句中有明显的反映,怨天、骂天、恨天的诗句屡见不鲜:
浩浩昊天,不骏其德。降丧饥馑,斩伐四国。(《小雅·雨无正》)
天降丧乱,饥馑荐臻。(《大雅·云汉》)
老天不赐恩德,总是降给人间灾荒、饥饿、刀兵战祸,弄得人间战乱不停,灾难无穷,戮害了多少生灵!
昊天疾威,弗虑弗图。舍彼有罪,既伏其辜。若此无罪,沦胥以铺。(《小雅·雨无正》)
周初的“天伐”是针对人间罪恶的。现在不同了,老天无端地发淫威,不讲是非也不顾及后果,隐瞒了坏人的罪恶,却使无辜的人们受害受过。
民率流亡,我居圉卒荒。(《大雅·召旻》)
邦靡有定,士民其瘵。(《大雅·瞻卬》)
靡神不举,靡爱其牲。圭璧既卒,宁莫我听!(《大雅·云汉》)
士民被恶运驱赶着四处流亡,从国中到边疆的土地全都荒芜了。国无宁日,民无宁居。人们祈求神保佑,每位神灵都祭祀了,并没有吝啬牺牲,祭神的圭玉都用尽了,神灵却对人们的祷告充耳不闻。
这里“天”的形象与周初的“天”多么不同啊!明鉴变成昏庸,公正变成邪辟,尊严变成淫威,慈惠变成残暴。天堕落到这个地步,人们对天虽说不敢憎恨,怎么能不憎恨?虽说应该相信,又怎么能够相信?于是诅咒这可憎恨的上帝了:“昊天不佣”“昊天不惠”“昊天不平”(《小雅·节南山》),“疾威上帝,其命多辟”(《大雅·荡》),“浩浩昊天,不骏其德”——不均、不平、不惠、残暴、邪辟、缺德,这些责备表现出强烈不满,意味着对上帝神圣地位的否定。
上帝变形了,“在帝左右”的祖先神也变形了。“不殄禋祀,自郊徂宫。上下奠瘗,靡神不宗。后稷不克,上帝不临。”(《大雅·云汉》)人们不断地祭祀,从郊外直到宫廷,祖先后稷和上帝一样不灵。于是对祖先也发出责问:“群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同上)后稷先祖、群公先正以至父母的神灵,都不赐福去祸,祖先神对子孙后代何以这样忍心?
周末宗教思想的动摇有深刻的历史背景。上引《诗经》篇章及其他一些晚周诗篇中说到旱灾、虫灾造成的饥荒,引起对天的怀疑。更应该看到,周末宗教思想动摇的主要原因,在于社会生活内部的变化。
西周建国后,宗法制和分封制结合在一起,确立了宗法贵族的特权地位,主要生产资料被逐层分封给各级贵族占有。但各级贵族的所有权均受王权支配,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小雅·北山》)就是当时土地制度的反映。在这种制度下,“田里不鬻”(《礼记·礼运》),各级贵族的财产占有权依照等级关系凝固下来,束缚着私有财产的发展。西周中期以后,随着经济的发展,出现了土地买卖和抵押的情况,“田里不鬻”的古制已被打破。土地买卖引起贵族之间、贵族与平民之间财富占有的变化。在这种变化中,有些旧贵族没落了,穷困了,甚至破产了,于是发出不满的呼声。《大雅·瞻卬》“人有土田,女(汝)反有之;人有民人,女(汝)复夺之”与铭文中大量土地买卖的具体事实正相印证。
西周中期开始,随着国势的衰落,士阶层和平民(包括国人中的工商和公社自由民)处境也急剧恶化。昭王时南征受挫,穆王时征犬夷无功,又“欲肆其心”而“周游天下”(《左传》昭公十二年),荒废政事,出现了“王道衰微”的局面。凡此都不能不加重平民的负担。到了厉王时,对淮夷累累用兵,消耗国力,王室进一步衰微。厉王为了恢复王室实力,实行违反历史潮流的“专利”政策,把贵族和公社成员在山林川泽之地开辟的私田予以取缔,重新垄断山林川泽之利。他还改变了不从公社自由民份地上收税的旧典,增加对公社自由民的剥削,这大概就是所谓“厉始革典”(《国语·周语》)的内容。这些政策直接触犯了平民的利益,闹得“民不堪命”,引起舆论指责。接着厉王对舆论采取高压手段,造成“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的恐怖局面。邵公看到了政治危机,劝告厉王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必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提出“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国语·周语》)的忠告。厉王不听,继续倒行逆施,终于引起国人暴动,驱逐了厉王。宣王时的《》铭文中还提到这次“虐逐厥君师”的国人大暴动,担心类似的事件重演。宣王时代的所谓“中兴”并没有根本消除社会危机。在征
狁的战争中,“南国之师”逃散。军溃民散,正是士和平民不堪重负的表现。许多诗篇反映的正是这种状况。周族成员从贵族到平民都对现实产生了不满,于是在他们的精神世界中,上帝祖先的信仰不能不发生动摇。